沈元昭暗自咀嚼着这番话,不知不觉已回到翰林院,无视同僚们诧异投望的目光,她趴在案桌气若游丝。
“沈兄!”
一声熟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沈元昭顶着黑眼圈如木偶般抬头。
来者不是羊献华还能是谁?
羊献华喜爱鲜亮的颜色,今日穿了身寸锦寸金的云锦,衣袖边沿用金线绣了祥云,华彩昭灼,腰间束以玉革带,青丝华发仅以一根玉簪束之,端的是风流倜傥。
他这神采奕奕的模样,衬得沈元昭猥琐至极,面如死灰!
羊献华打眼一瞧,大惊失色:“沈兄,你昨日打鬼去了不成?”
这一副被吸干精气神的模样,打的还是女鬼罢!
沈元昭虚弱无力的咳了几声,遂将自己昨夜抄写道家真经全都交代了,唯独将夜宿东宫的事瞒下。
尚未知晓谢执对她有没有恶意,再者,谢执到底是帝王,没有哪个帝王乐意在旁人耳中听到自己,她并不想惹事生非。
羊献华听后,啧啧两声:“抄写道家真经,夜宿兰陵殿,沈兄,你是头一个。”
沈元昭瞥见他那双丹凤眼微挑,便知这家伙幸灾乐祸,在心里狠狠唾骂了他几句,却也只能强压下心中怒火,笑眯眯道:“陛下还恩准我再带一人,我看羊兄就很不错。”
羊献华当即脸色大变,捂脸摆手:“我与你不熟!我不认识你!”
言罢,他从指缝里偷瞧沈元昭的反应,果真见对方那张死气沉沉的脸同样含笑看着他,最起码多了几分活气。
羊献华放下手,笑道:“不与你玩笑了,你也饿了一宿,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他从食盒中献宝似的取出六七碟样式精致,尚且冒着热气的朝食。
“羊肉奶酪、蟹黄灌汤包、胭脂鹅脯、杏仁茶……”
沈元昭差点被那满满当当的朝食惊掉了眼。
早知羊家家财万贯,连吃顿朝食都是十几碟起步,但今日一见,委实夸张了!要知道寻常人家一顿朝食也不过一碟咸菜配粗饼。
“这……这如何能吃得完?”
羊献华不以为然:“吃不完便丢了,每样尝一口便可,食物让人生乐,可不能平白撑了肚皮,岂不是失了本意。”
沈元昭为他的逻辑一时哑然。
羊献华却自来熟地取了一块羊肉奶酪往沈元昭嘴里塞,此番盛情难却,她只好接过去细细品尝。
尚未咽下最后一口,便见一脸阴郁的司马渝自门外走来,周身气场冷冽如冰,如鹰如隼的眼眸从每张错愕的脸上扫过,旋即,牢牢钉在沈元昭两人身上。
羊献华表情微变,不好!
果不其然,司马渝大步流星的朝他们走来,大有一副兴师问罪的气势,迎着羊献华一脸谄媚讨好的笑,再是沈元昭如稚子般清澈的眼眸。
他当即怒发冲冠,指着羊献华一通怒骂:“如斯不争!如斯无礼!平日里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罢,你还带着沈狸在这“设宴”了?如此冥顽不灵,不如早日归家做你的闲散公子!”
言罢,司马渝又是回首指着一众目瞪口呆的同僚怒斥:“看我作甚?今日的赋文,草拟诏敕可做完了?!”
众人纷纷回首开始忙活,有的甚至抱着赋文两两相撞,或是绞尽脑汁的对几张纸翻阅,极尽做出忙碌的假象。
司马渝冷哼一声,再是狠狠瞪了羊献华一眼,旋即拂袖离去。
沈元昭讶然:“他这是怎么了?”以前甚少见到司马渝这般体面的人能气成这样,头发都竖起来了。
“还能怎么。”
羊献华早已养成比城墙还厚的脸皮,取了块胭脂鹅脯丢入嘴中。
“你昨儿宿在兰陵宫自然不知,京城都传遍了。”
“哦?”
他环顾四周,神情逐渐严肃,凑到沈令昭跟前,方小声道:“陛下亲封自己的皇嫂为令妃,昨夜听太监们传,竟还让她宿在宣政殿,整整一夜烛火未歇,颠鸾倒凤。”
“朝中那些大臣自宫变后,不论装病的还是瘫了的,尤是司马大人,纷纷起了个大早,连名谏言劝解,司马渝怕就是因为这事大发雷霆呢。”
沈元昭不免被这传的神乎其乎的谣言震惊。
要不是昨夜她和谢执就宿在一个寝宫,仅仅一帘之隔,恐怕就要信了。
颠鸾倒凤?
绝无可能!
谢执那个时辰在兰陵殿出现,姜令仪的计划定然是失败了。
可谢渝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在敌国养成韬光养晦的性子,绝无可能行此等鲁莽之事,为何让自己背上万民唾骂的名声,是谁能让他做到这种地步。
沈元昭脑子灵光一闪。
还有谁?
这个人自然只有原男主谢鸠了。
谢执将自己的皇嫂纳入后宫,并且闹的人尽皆知,这极有可能是在逼谢鸠现身。
思及,沈元昭一阵后怕。
这种损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招数,也不知谢执从哪学的。
羊献华见她脸色如打翻的腌菜缸,以为她是新官上任就遭遇司马渝上官痛批,心中郁郁寡欢,遂劝道:“沈兄,司马渝这人就这样,但他发完脾气就好了,你可别将自己怄死了。”
沈元昭思绪回归,胡乱点头,却完全对朝食失了兴致。
羊献华拍了拍她的肩:“沈兄,别胡思乱想,做好自己本分的事,走,该上早朝了。”
沈元昭跟着他混入同僚当中,因官职微末站在了队尾,恍然发觉不对劲。
满朝文武百官三两结对,交头接耳,司马疾和闻左相,两人自成一派,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于给到对方,但神色间都有着同样的焦灼。
羊献华就站在她旁边,偷偷靠近她几寸,小声笑道:“你瞧这些老狐狸,陛下召见他们个个不是这里疼就是哪里疼,偏偏这会不疼了,瘫子都健步如飞了。”
沈元昭憋笑忍的那是相当痛苦。
稍顷,内侍大声高呼让群臣入殿觐见,沈元昭和羊献华对视一眼,都极有默契地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大人物的厮杀,可莫要牵扯到他们这种细微末节的小人物。
踏入殿内,沈元昭刚站定,就顿感头顶上方有一道锐利无比的目光投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