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五年(1926年)七月的湘南,骄阳似火,炙烤着连绵起伏的丘陵。北伐先遣部队——国民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在崎岖的山道上已经艰难行进了十余日。谢文渊率领的一营作为团前锋,更是时刻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士兵们灰色的军装被汗水反复浸透,结出地图般的白色盐渍,沉重的装备压得肩膀磨破了皮,每走一步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脚下碎石滚落的声响。
这日午后,部队行进至耒阳县城以南约三十里的一处名为五里牌的险要隘口。两侧山岭夹峙,中间一条官道蜿蜒穿过,道旁林木丛生,地势极为险峻。长期的军旅生涯让谢文渊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他举起望远镜,仔细审视着前方寂静的山谷和两侧沉默的山林。鸟雀惊飞,山风过处,草木摇曳的轨迹似乎有些不自然。
“传令兵!”谢文渊低声喝道,“通知部队,停止前进!呈战斗队形展开!尖兵班前出侦察,重点搜索两侧高地!”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经过严格训练的一营官兵虽显疲惫,但动作毫不拖沓,立刻利用地形地物就地隐蔽,机枪手迅速抢占有利位置,步枪兵们子弹上膛,紧张地注视着前方。
果然,尖兵班刚搜索至隘口中部,两侧山腰骤然爆发出密集的枪声!子弹如同泼雨般从树林中倾泻而下,打在官道的石板路上溅起点点火星。是吴佩孚部的埋伏!敌军显然早已在此设防,企图利用地利重创北伐军先锋。
“果然有埋伏!各连按预定方案,反击!”谢文渊伏在一块巨石后,对着电话机(营部配备野战电话)怒吼。他临危不乱,迅速判断敌情:敌军火力虽猛,但依托的是简陋的野战工事,兵力似乎并非绝对优势,关键在于迅速夺取制高点,扭转被动局面。
“机炮连!压制左侧山头敌机枪阵地!”
“一连!从右侧迂回,攀爬上去,打掉他们的侧翼!”
“二连、三连!正面牵制,火力要猛,吸引敌人注意力!”
他的命令清晰而果决,通过电话和传令兵迅速传达到各连。刹那间,寂静的山谷被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填满。革命军的机枪和迫击炮开始发言,炮弹带着尖啸落在敌军阵地上,炸起团团烟尘。正面部队依托岩石、土坎,与敌军展开激烈对射,子弹呼啸往来,硝烟弥漫。
谢文渊将营指挥所设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背坡处,但他并未留在原地。他深知此战关乎北伐军首战的士气,必须亲临一线。留下副营长协调指挥,他带着两名卫士,猫着腰,冒着横飞的流弹,快速运动到战斗最激烈的正面阵地。
“营长!你怎么上来了?这里太危险!” 二连长看到谢文渊,急得大喊。
“少废话!情况怎么样?”谢文渊蹲在战壕里,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尘土。
“敌人火力很猛,依托地形,我们正面强攻了几次,都被压回来了!伤亡不小!”
谢文渊探头观察,只见左侧山头的敌军一挺重机枪喷吐着致命的火舌,死死封锁着官道和一营的进攻路线,是块最难啃的骨头。而右侧一连的迂回部队,似乎也被陡峭的山坡和敌军火力所阻,进展缓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拖延一刻,伤亡都在增加,士气也在消耗。必须尽快打开局面!
就在这时,机炮连的观测兵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营长!左侧山头那个重机枪堡垒太坚固,迫击炮打了十几发,效果不大!”
谢文渊眉头紧锁,目光扫过身边一个个紧张而年轻的面孔,最后定格在一个身材敦实、面容黝黑的老兵身上——爆破班长,刘大柱。刘大柱是东征时期就从教导团过来的老兵,经验丰富,尤其擅长爆破。
“大柱!” 谢文渊喊道。
“到!”刘大柱匍匐过来,眼神坚定。
“看到左侧山头那个王八壳子没有?”谢文渊指着那挺不断喷吐火舌的重机枪,“我带人正面吸引火力,你带爆破组,从侧面那条雨水冲沟摸上去,给我炸了它!有没有把握?”
刘大柱眯着眼看了看那条几乎被灌木完全覆盖、又陡又滑的冲沟,重重点头:“营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好!需要什么支援?”
“给我们足够的炸药和手榴弹!再让机枪盯死堡垒的射孔,别让龟儿子抬头!”
“可以!” 谢文渊立刻下令调整火力配置,集中数挺轻机枪,专门压制敌军重机枪射孔。
很快,刘大柱带着三名精心挑选的爆破手,每人背负着沉重的炸药包和集束手榴弹,如同灵猿般,悄无声息地潜入那条危险的冲沟。谢文渊则指挥正面部队,发起了一波更加猛烈的佯攻,枪声、呐喊声震天动地,将敌军的注意力牢牢吸引在正面。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紧紧追随着爆破组在灌木丛中若隐若现的身影。子弹不时打在冲沟边缘,溅起泥土和碎石。一名爆破手在攀爬时不幸被流弹击中,滚落下来,牺牲了。刘大柱和其他两人没有丝毫停顿,继续向上艰难攀爬。
时间仿佛凝固了。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正面佯攻部队弹药消耗巨大、压力倍增之时,左侧山头猛地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
一团巨大的火光和浓烟从敌军重机枪堡垒的位置腾空而起,碎石和残肢断臂四处飞溅!那挺肆虐已久的重机枪瞬间哑火!
“炸掉了!冲啊!” 谢文渊第一个跃出战壕,高举着驳壳枪,嘶声力竭地怒吼!
“冲啊!为牺牲的弟兄报仇!” 压抑已久的革命军官兵如同下山猛虎,从掩体后跃出,向陷入混乱的敌军阵地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的总攻!
失去了重火力支撑的敌军,士气瞬间崩溃。右侧迂回的一连也趁势攻上了山头。经过一番短促而激烈的白刃格斗,五里牌隘口的守敌被彻底击溃,残部向耒阳县城方向逃窜。
战斗结束,夕阳将山谷染成一片血色。战场上硝烟未散,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和血腥气。士兵们开始打扫战场,收敛烈士遗体,救护伤员。
谢文渊站在刚刚被炸毁的敌机枪堡垒废墟上,看着脚下这片经过血战夺得的土地,心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刘大柱和那名牺牲的爆破手,以及其他数十名阵亡官兵的遗体被整齐地排列在一旁,他们永远留在了湘南的土地上。他走到刘大柱的遗体前,缓缓蹲下,替他合上未能瞑目的双眼,将他那顶被炸烂的军帽轻轻戴正。
湘南初战,北伐军取得了开门红,成功击破了吴佩孚设置的第一道防线,打开了北进的道路。但谢文渊深知,这仅仅是开始。吴佩孚的主力尚未接触,更加惨烈的大战还在后面。他望着北方暮色渐沉的天空,握紧了拳头。北伐之路,注定要用更多的鲜血和生命去铺就。而他,和他的第一营,将继续作为这把锋利的尖刀,在这条充满荆棘的道路上,砥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