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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许攸叛逃?

    官渡的秋夜,寒意如同无形的潮水,随着日渐稀疏的蝉鸣,一波波地漫上这片被战争蹂躏的土地。

    一轮残缺的下弦月,如同被天狗啃噬过的玉盘,孤零零地悬在墨蓝色的天幕上,清冷而吝啬的光辉,勉强勾勒出远方连绵营垒那如同巨兽脊背般狰狞起伏的轮廓。

    巡夜士兵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伴随着木梆敲击发出的、穿透夜色的刁斗声,如同这庞大战争机器永不停歇的心跳,压抑、持续,敲打在每一个尚未入睡的将士心头。刘湛的中军大帐,如同一头在夜色中蛰伏的巨兽,帐内烛火被特意调暗了些,只留下几处关键的光源,顽强地抵抗着帐外无边的黑暗。跳动的火苗将帐内几个或坐或立、凝神思索的人影,扭曲放大后投在厚实的牛皮帐壁上,光影交错,仿佛一场诡谲莫测的皮影戏,正等待着关键角色的登场。

    刘湛并未入睡,甚至没有丝毫倦意。他依旧伫立在那张巨大的、标注着敌我态势的木图前,手中捏着一根细炭笔,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反复扫描着图上每一处河流的拐弯,每一片可能藏兵的山丘,每一段看似平常却可能成为突破口的营垒交界。他的眉头微锁,仿佛在与无形的对手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棋局对弈。炭笔偶尔会在木图的某个位置轻轻一点,留下一个微不可察的印记,又或者悬在半空,迟迟未能落下。

    郭嘉则显得“悠闲”许多。他斜靠在一张铺着兽皮的胡床上,百无聊赖地将几枚磨得锃亮的五铢钱在指间灵活地翻转、弹起、又接住,铜钱碰撞发出清脆而细微的声响,他似乎并非在占卜吉凶,更像是在用这种方式保持思维的活跃。嘴里甚至还哼着某种不成调子的、带着几分俚俗气息的小曲,只是那调子断断续续,与他偶尔瞟向木图那锐利如隼的眼神格格不入,形成一种奇特的反差。

    贾诩则如同彻底融入了帐内那片最深的阴影里,选择了一个远离主要光源的角落,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上。他眼帘低垂,呼吸悠长而几不可闻,枯瘦的身体纹丝不动,仿佛老僧入定,已然神游物外。唯有当他偶尔伸出如同干枯树枝般的手指,端起旁边矮几上那杯早已凉透、没有一丝热气的粗茶,凑到唇边却并不饮用,只是那么微微一沾即放回时,才证明这尊“雕像”确实是个活物,并且其大脑正在以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高速运转着。

    帐内的空气,因为沉默和各自的深思而显得有些凝滞。

    然而,这份凝滞很快便被打破了。

    “报——!”

    帐外突然传来亲兵统领刻意压低了、却依旧无法完全掩饰其中一丝异样与急促的通报声,这声音如同石子投入死水,瞬间激起了涟漪。

    “讲。”刘湛头也未回,目光依旧停留在木图上,声音沉稳。

    “大将军!营外西侧第三道暗哨巡邏队,擒获一人!此人形迹可疑,试图绕过正面岗哨潜入我营区范围,被伏路暗桩发现并合围擒拿!他……他自称是北岸袁绍麾下首席谋士之一,许攸,许子远!口称有十万火急军情,必须面见大将军禀报!”亲兵的声音透过帐帘传来,带着清晰无误的禀报。

    “许攸?”

    几乎是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刘湛手中那根细炭笔的笔尖,在木图上轻轻一顿,留下了一个稍显突兀的墨点。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第一时间与同样停下玩弄铜钱、眼中精光一闪的郭嘉相遇,随即又扫向角落里那仿佛被惊动的“雕像”——贾诩不知何时也已抬起眼帘,那古井无波的眼神深处,似乎也掠过了一丝极淡的波澜。

    许子远?此人贪财好利,性情狂傲不羁,在袁绍麾下与审配、郭图等河北派系谋士素来不和,争权夺利是常态。他……会在两军对峙、大战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刻,深夜叛逃来此?

    帐内陷入了短暂的、更加诡异的寂静,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带进来!”刘湛沉声下令,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同时,他不易察觉地朝郭嘉的方向递过去一个极其细微的、充满警惕与询问意味的眼神。

    郭嘉微不可察地轻轻颔首,嘴角那惯有的玩世不恭的弧度收敛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犬嗅到不寻常气味时的专注与审视。

    很快,帐帘被掀开,两名身材高大、手持环首刀、浑身散发着精悍气息的亲兵甲士,一左一右,“护送”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来人确实是一副文士打扮,但此刻形象颇为狼狈——头上的进贤冠歪斜着,几缕花白的头发散落出来,粘在汗湿的额角;身上的青色绸袍沾了不少泥土和草屑,甚至有一处被刮破了口子;脸上惊魂未定,眼神中混杂着恐惧、急切,以及一种……仿佛溺水之人抓到浮木般的、异样的亢奋。

    正是曾在袁绍帐下有过数面之缘的谋士,许攸,许子远。

    他一进帐,目光迅速扫过帐内三人,最终定格在主位的刘湛身上,仿佛确认了目标。随即,他做出一个极其夸张的动作——完全不顾文士的体面,“噗通”一声,几乎是五体投地般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和一种急于表功、近乎谄媚的激动,高声叫道:

    “大将军!大将军!许攸特来相投!有破袁之策献上!关乎此战胜败,关乎天下归属啊!”

    刘湛并未立刻让他起身,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太多变化。他只是微微垂下目光,用一种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肺腑的眼神,平静地审视着跪在地上、姿态卑微的许攸,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情绪:

    “许子远先生,你乃袁本初帐下重臣,深受厚待,委以心腹谋士之任。如今两军对垒,正值用人之际,你为何不顾身家性命,甘冒奇险,深夜叛逃至此?此事,着实令人费解。”

    许攸闻言,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挤满了悲愤与委屈之色,配合着那几缕散乱的花白头发,竟真有几分走投无路的凄凉。他捶打着胸口,声音更加凄切:

    “大将军明鉴!明鉴啊!袁本初此人,外表看似宽宏大量,实则内心猜忌刻薄,不能容人,更不纳忠言!攸自追随他以来,殚精竭虑,屡献破敌安邦之奇策,却皆被审配、郭图等嫉贤妒能的小人百般阻挠、构陷!大将军您可知,那郭图、审配,不过是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之徒,只因出身河北豪族,便备受重用,而我等真心献策之人,却动辄得咎!”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出来,“就在今日……就在今日午后!攸不过因军中钱粮调度之事,与审配争论了几句,那袁本初竟不分青红皂白,偏听偏信,当众厉声辱骂于我,言语极其不堪!更……更扬言要追究前责,治我的罪!要杀我以儆效尤!大将军!攸寒心至极,思及大将军您礼贤下士,乃当世之明主,雄才大略,更兼有天子大义名分!故而不惜此身,冒死穿越两军阵地来投,只愿效犬马之劳,助大将军一举击破袁绍,廓清寰宇!以报大将军知遇之恩,亦雪我今日之耻!”他说得声情并茂,涕泪交加,甚至真的用力挤出了几滴浑浊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帐内的地毯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郭嘉在一旁,始终冷眼旁观,嘴角那若有若无的讥讽弧度愈发明显。他重新开始漫不经心地把玩起那几枚铜钱,发出叮当作响的清脆声音,在这充满表演气氛的帐内显得格外突兀。他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带着一种仿佛看穿一切的懒散:

    “哦?原来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被逼无奈,才来投奔我军啊。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他话锋一转,如同匕首般锋利,“却不知,子远先生口中所言的、足以‘破袁’、定鼎天下的‘妙策’,究竟是何等惊天地泣鬼神的良谋?值得先生您甘冒这‘杀身之祸’,演上这么一出‘千里走单骑’?不妨说出来,让我等也开开眼界,看看值不值得大将军为您冒这个险?”他特意在“杀身之祸”和“千里走单骑”上加重了语气,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怀疑。

    许攸仿佛丝毫没有听出郭嘉话中的讽刺,或者说他刻意忽略了。他像是终于抓住了表现的机会,连忙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汗水,急切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献宝般的兴奋:

    “攸知袁军命脉所在!其数十万大军每日消耗如山,其粮草辎重,十之七八,尽数囤积于乌巢!此地虽有大将淳于琼率万余兵马守卫,然那淳于琼此人,好大喜功,嗜酒如命,治军松弛,防备必然懈怠!大将军!”他几乎是爬行了两步,仰头看着刘湛,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若您能当机立断,遣一支精锐轻兵,不需太多,五千足矣!人衔枚,马裹蹄,轻装疾进,避开关隘哨卡,趁夜突袭乌巢!只需一把大火,焚尽其粮草囤积!则袁绍麾下纵有百万之众,亦成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军心必然大乱,不战自溃!此乃一战定乾坤之良机啊!大将军!”

    乌巢!粮草!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猛然在帐内炸响!若许攸所言属实,这无疑是直击袁绍后勤命门、足以瞬间扭转整个战局的绝杀之策!一旦成功,袁绍庞大的军队将不攻自乱!帐内的空气仿佛都为之凝固了一瞬,连郭嘉把玩铜钱的动作都停顿了,贾诩那一直半阖的眼眸也骤然睁开,精光四射!

    刘湛眼中亦是精光爆闪,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但仅仅是一刹那,那光芒便被他强行压制下去,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他脸上不动声色,甚至微微皱起了眉头,仿佛在仔细权衡其中的风险,语气带着审慎问道:

    “乌巢?此地我亦有所耳闻,确是袁军屯粮重地。然,其守备情况,先生可敢确保如你所言?通往乌巢的路径,先生可知晓?守军布防的详细情况,先生又能提供多少?此事关乎数万将士性命,乃至全军胜负,不可不察,不可不细。”

    “攸尽知!尽知详情!”许攸见刘湛似乎意动,更加激动,忙不迭地如同变戏法般从怀中贴身处掏出一卷被汗水微微浸湿的淡黄色帛书,双手高高举起,呈过头顶,声音带着颤抖,“此乃攸利用职务之便,呕心沥血、暗中绘制的乌巢详图!其上不仅标明了乌巢确切方位、周边地形,更有通往乌巢的数条隐秘小径,可避开袁军主要哨卡!还有守军淳于琼所部各营寨分布、粮草囤积的具体位置、甚至每日巡逻换防的大致时间!皆在此图之上!请大将军过目!攸愿以身家性命担保,此图绝无虚假!”

    一名亲兵上前,接过那卷看似沉甸甸的帛书,仔细检查无异后,才转身呈送到刘湛面前。刘湛接过帛书,触手感觉布料细腻,确是上等帛料。他缓缓展开,借着跳动的烛光,仔细观瞧。帛书之上,果然用墨笔绘制着一副颇为详尽的地形图,河流、道路、丘陵、树林,标注清晰;代表袁军营垒的方框和代表粮囤的圆圈分布其间,旁边还有细密的小字注解,路径、岗哨、甚至兵力配置,都写得一应俱全,看起来极其专业,极具诱惑力。

    刘湛看得非常仔细,目光在图纸的每一个细节上停留,仿佛在记忆,又仿佛在甄别。良久,他才缓缓卷起帛书,脸上看不出喜怒,随手将其递给了早已凑过来的郭嘉。郭嘉接过,只是粗略地扫了几眼,嘴角那抹讥诮的笑容再次浮现,他随手将帛书像是丢垃圾一样丢在旁边的案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画得倒是挺像那么回事,山川地理,营垒分布,看起来是下了点功夫。”郭嘉语气轻佻,他走到依旧跪在地上的许攸面前,竟然蹲了下来,歪着头,用一种近乎无礼的、审视新奇动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许攸,慢条斯理地问道:

    “许先生,我还有个小小的问题,百思不得其解,想请教先生。”他眨眨眼,“你说袁本初因为区区钱粮调度之争,就当众辱骂你,甚至要杀你?据我所知,袁本初麾下谋士互相攻讦、争权夺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审配、郭图与你许子远不和,更是人尽皆知。以往袁本初多是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了事,怎地这次就突然转了性,非要对你这位老臣子下此狠手?这不合常理啊。”他顿了顿,目光如同针一样刺向许攸闪烁不定的眼睛,“再者说了,先生您这一路从北岸袁绍大营,跑到南岸我军驻地,中间可是隔着数十里两军对峙的险地,遍布明哨、暗卡、巡逻队。先生一介文士,手无缚鸡之力,居然能毫发无伤、如入无人之境般地穿过这铁桶般的防线?连个追捕你的骑兵影子都没看到?难不成……袁本初麾下的那些巡哨、游骑,一夜之间都变成了又聋又瞎的木头人?还是说,先生你有神行太保戴宗那日行八百里的本事,或者会那土遁之术?”

    许攸被郭嘉这连珠炮似的、句句戳在要害的诘问,逼得脸色瞬间变了几变,一阵青一阵白,额头上刚刚擦去的汗水又以更快的速度渗了出来,在烛光下闪着油光。他眼神游移,不敢与郭嘉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对视,强自镇定地辩解道,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心虚:

    “郭……郭祭酒有所不知!此次……此次袁绍是当真动了真怒!绝非往日可比!他……他疑心我暗中与曹……与他人勾结!至于……至于如何穿过两军阵地……”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是……是我花费重金,买通了一名校尉,在其巡逻间隙,才……才侥幸寻得一条缝隙逃脱!追兵……追兵或许被甩掉了,或许……或许尚未发现我已然逃脱……”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如同背景的贾诩,缓缓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不高,却像是一把冰冷的、精准的手术刀,直接解剖着事件最核心的逻辑矛盾,让人无从回避:

    “许先生弃暗投明,甘冒奇险献此奇策,若属实,确是不世之功,功劳簿上当记首功。”他先给予了肯定,随即话锋如同毒蛇般悄然转向,“只是……老朽愚钝,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还望先生解惑。”他微微前倾身体,那深邃的目光落在许攸身上,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先生既知乌巢乃袁军命脉所在,守备如此至关重要,又深知其守将淳于琼嗜酒误事,防备松懈,此等关乎全局胜负之重大隐患,先生为何不在袁绍面前据理力争,陈明利害,督促其更换守将,加强守备?若能因此避免乌巢被袭,岂不是为袁绍立下擎天保驾之大功?届时,审配、郭图之辈,又如何能动摇先生地位?先生舍此立大功、固权位之坦途不走,反而要行此叛逃献策、风险莫测之险棋?此等舍近求远、舍安就危之举,似乎……非智者所为啊。老朽实在困惑,还望先生教我。”

    贾诩这番话,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请教的味道,但其内容却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直接刺向了许攸整个行为逻辑中最不合理、最难以自圆其说的核心!是啊,如果你真的忠于袁绍,发现如此巨大的隐患,第一反应应该是想办法弥补,立功受赏,而不是立刻叛逃,把这份“大礼”送给敌人!这根本不符合一个谋士,尤其是一个以精明著称的谋士的行为模式!

    许攸被贾诩这轻飘飘却又重如山岳的问题,问得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被闪电击中!他张了张嘴,嘴唇哆嗦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鬓角流下。他眼神中的慌乱再也无法掩饰,支支吾吾地,言语变得混乱不堪:

    “这……此事……此事乃是因为……因为袁绍已……已彻底不信任于我!纵有良策,他……他也绝不会采纳!反而会疑心我别有用心!况且……况且审配、郭图等人必定会……会从中作梗,颠倒黑白!我……我实在是……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只能出此下策……”他的辩解苍白无力,逻辑混乱,与之前那番声情并茂的表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刘湛将许攸这前后截然不同的反应、那仓皇的眼神、那漏洞百出的辩解,全都一丝不落地看在眼里,心中已然如同明镜般雪亮,判断清晰了七八分。他不再犹豫,脸上瞬间如同春风解冻,露出了温和而宽厚的笑容,仿佛之前所有的质疑和审视都从未发生过。

    他站起身,快步走到依旧跪在地上、精神近乎崩溃的许攸面前,伸出双手,亲自用力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还体贴地帮他拍了拍袍袖上沾染的尘土,语气充满了安抚与信任:

    “子远先生不必惊慌,不必在意!奉孝、文和二位先生,亦是职责所在,谨慎起见,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先生海涵!”他扶着许攸的手臂,态度亲切得如同对待多年老友,“先生能在此关键时刻,弃暗投明,不顾个人安危前来相投,更是献上此等关乎全局的破敌良策,此乃大汉之幸,亦是我刘湛之幸!先生之功,湛铭记于心,绝不敢忘!待破袁之后,必当奏明陛下,为先生请功,封侯赏爵,不在话下!”

    他转头对帐外吩咐道:“来人!立刻带许先生下去,安排最好的帐篷,准备热水沐浴,更换干净衣衫,再备上好的酒菜,好生款待,不可有丝毫怠慢!许先生乃我军贵客,若有失礼,军法从事!”

    许攸原本以为已然暴露,正心惊胆战,没想到刘湛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如此礼遇,顿时如同从地狱升回天堂,激动得几乎要再次跪下,连声道:“多谢大将军!多谢大将军信任!攸……攸必当竭尽全力,效忠大将军!”

    他千恩万谢地,跟着闻声进来的亲兵,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中军大帐,那背影,既有逃过一劫的庆幸,又似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帐帘落下,重新隔绝了内外。

    帐内,再次只剩下刘湛、郭嘉、贾诩三人,以及那跳动的烛火和弥漫开的、更加浓重的疑云。

    郭嘉几乎是在许攸身影消失的瞬间,脸上的“和煦”瞬间消失无踪,他一个箭步冲到案几前,抓起那卷被许攸视为“投名状”的帛书,在手里掂了掂,仿佛在掂量其分量,随即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充满讥讽的冷笑:

    “主公,看见没?这饵料做得可是真够香甜诱人的,乌巢粮草,袁军命脉,一击必杀!画得也是细致入微,跟真的一模一样。”他随手将帛书丢回案上,语气转为冰冷,“可惜啊可惜,这垂钓的鱼线,未免也太明显了点!苦肉计演得还算卖力,再加上这么一份‘厚礼’……嘿嘿,袁本初和他手下那位沮授、田丰,为了引我们上钩,这次倒是真舍得下本钱,连许子远这等人物都拿出来当诱饵了。”

    贾诩缓缓站起身,走到灯光下,他那枯瘦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比刚才更加幽深。他捻着下颌几根稀疏的胡须,用他那特有的、分析利弊的冰冷语调缓缓说道:

    “奉孝所言,直指核心。许攸此人,性情贪鄙而自傲,在袁绍处受排挤、受辱,愤而叛逃,此行为本身,合乎其性格逻辑,有其合理性。而其所献之策——袭击乌巢,焚其粮草,此乃兵法正道,直击敌军要害,若成功,确能收到奇效,亦合乎用兵之理。故此计最为阴险毒辣之处,便在于此——其真伪难辨,诱惑力极大。”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刘湛和郭嘉,继续道,语气更加凝重:“若我等信以为真,认为此乃天赐良机,毫不犹豫派重兵前往乌巢,则必中其埋伏,精锐尽丧,元气大伤。若我等因疑心过重,对此策置之不理,万一……万一此乃许攸真降,所献亦是真策,则我等坐失此千载难逢之破敌良机,必将遗恨千古,追悔莫及。彼等,正是要让我等陷入这两难之境,进退维谷。”

    刘湛坐回主位,身体微微后靠,手指无意识地、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铺着兽皮的扶手。他深知,在原本的历史时空线上,官渡之战的决定性转折,确实就在于曹操采纳了许攸之策,奇袭乌巢,焚烧粮草。但此一时,彼一时!自己穿越而来,已然改变了太多历史轨迹,占据了关中,拥有了不同于曹操的势力和处境。眼前的这个“许攸叛逃”,出现的时机、方式,以及郭嘉、贾诩指出的诸多疑点,都让这看似天赐良机的背后,充满了太多令人不安的陷阱气息。这极有可能是一个针对自己、精心设计的、升级版的反间计!目的就是利用自己对历史“先知”的潜在心理,诱使他派出手中最精锐的力量,自投罗网,葬送在乌巢!

    “奉孝,文和,你们的分析,切中要害。”刘湛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带着决断前的最后确认,“那么,依你们之见,我们当下该如何应对?难道要因为怀疑,就真的对此置之不理,错失可能的战机?还是说……我们可以反过来,利用他们设下的这个局?”

    “将计就计!”郭嘉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眼中闪烁着如同狐狸看到猎物落入陷阱般的兴奋与危险的光芒,“他们不是处心积虑地想让我们去乌巢吗?那咱们就去!大大方方地去!不过,”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去的可不是咱们真正的主力精锐,而是一支看起来像模像样的‘疑兵’!要大张旗鼓,装作完全中计的样子,派出一支规模不小、旗帜鲜明的队伍,浩浩荡荡,煞有介事地杀奔乌巢方向!要让袁绍的探子看得清清楚楚,回报得明明白白!”

    “那真正的杀招呢?”刘湛目光炯炯地看向他,身体不自觉地前倾。

    贾诩在此刻接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冷静与狠辣:“当袁绍、曹操,乃至这位许攸先生,他们所有的目光和注意力,都被我们这支佯动部队吸引到乌巢方向时,我军真正的主力,则悄然集结,偃旗息鼓,人衔枚,马裹蹄,目标绝非乌巢那个明显的陷阱,而是……因兵力被调动、防御可能出现短暂空虚的袁绍主营核心区域!或者,是那个始终首鼠两端、在此刻定然以为我方中计而松懈备战的曹营!此乃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刘湛眼中精光大盛,猛地一拍扶手!好一招将计就计,釜底抽薪!利用对方苦心营造的陷阱和思维定势,反过来给对方的心脏或者软肋,来一次真正的致命一击!这需要何等的胆识与精准的算计!

    “只是……此计虽妙,风险亦是不小。”贾诩沉吟着,提出了他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担忧,“需防此乃彼等的双重乃至多重诡计。即,许攸是真降,所献乌巢之策亦是真策,而袁绍则将计就计,在乌巢布下真正重兵,严阵以待,等我军劫粮部队上钩;同时,其主力则趁我军兵力分散、注意力被吸引之机,猛攻我主营,迫我两面作战,首尾难顾。若如此,我军则危矣。”

    郭嘉闻言,嘿嘿一笑,那笑容中充满了搅浑水的乐趣与自信:“文和先生所虑,极是!老成谋国之言!所以啊,咱们不能只被动接招,还得主动给袁本初那本来就不太灵光的脑袋里,再狠狠地加一把料!搅他个天翻地覆!”他凑近刘湛,压低声音,眼中闪着恶作剧般的光芒,“他不是一直怀疑曹操吗?咱们就让他怀疑到骨子里去!立刻动用我们所有的渠道,散播消息,要快,要广,要活灵活现!就说曹操早已与大将军您密约,许攸此次叛逃,根本就是曹操与大将军您联手演的一出戏!是故意做给袁绍看的,目的就是引诱袁绍分兵去守乌巢,而曹操则趁袁绍兵力分散、侧翼空虚之际,在战场上突然倒戈,与大将军您里应外合,给袁绍来一记致命的背刺!咱们要把这潭水,彻底搅浑!浑到让袁本初看谁都像叛徒,谁的话都不敢信!让他那几十万大军,未战先乱!”

    刘湛抚掌,畅快大笑起来,多日来积压在胸口的郁气仿佛也随之抒解了不少:“妙!此计甚妙!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就依二位先生之计!立刻安排下去,分头行事!”

    战略已定,大将军府这台精密而高效的战争机器,再次伴随着无声的命令,开始了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的运转。一方面,刘湛“欣然”采纳了许攸的建议,表现出如获至宝的态度,“秘密”召见一名忠心但并非核心的副将,授予其“重任”,命令他率领一支由数千人组成、装备整齐的部队,携带引火之物,趁着夜色掩护,偃旗息鼓,却“有意无意”地在出发路线上留下了一些诸如丢弃的破损营具、匆忙间遗落的个人物品等痕迹,做出小心翼翼却又难掩行藏的态势,向着乌巢方向“潜行”而去。另一方面,徐晃、张辽、于禁、文聘等主力大将,接到了最严格的密令,开始悄然集结本部最精锐、最可靠的兵马,检查军械,饱食厉兵,所有行动均在极其隐秘的状态下进行,等待着那个真正出击的、石破天惊的命令。同时,数支由郭嘉亲自挑选的、最擅长散播流言的信使与细作,如同夜行的蝙蝠,携带着精心编造的、关于曹操即将“阵前反正”、与刘湛合谋算计袁绍的“确凿”消息,利用各种渠道,如同瘟疫般在广阔的官渡战场上迅速扩散开来,渗入袁军、曹军的每一个角落。

    这一夜,官渡战场看似平静的夜幕之下,暗流汹涌到了极致,杀机四伏,谎言与真相交织,算计与反算计碰撞。刘湛处理完所有紧急军务后,独自一人走出中军大帐,立于辕门之内的高台之上。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动他玄色的披风,猎猎作响。他望着北方袁绍大营那连绵不绝、如同星河落九天般的灯火,又望向西方那片属于曹操营地的、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默和不安的黑暗区域,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冷冽而自信的弧度。

    “袁本初,曹孟德,”他低声自语,声音融入呼啸的夜风中,只有他自己能听清,“你们以为设下了必杀之局?却不知,这盘棋的规则,早已改变。真正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这盘棋,胜负……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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