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壁城三十里外,胡人大营,金帐之内。
牛油火把将帐内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与压抑。
大可汗兀鲁术端坐在虎皮大椅上,粗壮的眉毛紧紧拧成一个疙瘩,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包金的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下方,各部族的首领和将领们分列两旁,不少人脸上都带着焦躁和不耐。
“大汗!”一个性情火爆的万夫长终于忍不住,出列嚷道,“我们已经在这里耗了十几天了!儿郎们天天看着那铁壁城,却不能进攻,士气都要耗光了!那支汉人的鬼骑兵说不定早就跑了,或者根本就是汉人虚张声势!我们二十万大军,难道就被一百个骑兵吓住了吗?请大汗下令攻城吧!”
“是啊,大汗!”
“攻城吧!”
几个主战的将领纷纷附和。
兀鲁术抬起眼皮,冷冷地扫了那万夫长一眼,声音低沉:“攻城?怎么攻?像兀术一样,被人直插中军,差点把脑袋留在战场上吗?”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粗糙地图前,指着铁壁城周边复杂的地形:“那支七品骑兵,来去如风,战力惊人。他们现在藏在哪?是躲在城里?还是就埋伏在我们周围的某处山谷、密林里?我们一旦全力攻城,阵型展开,后方空虚,他们若突然杀出,直取本汗所在,或者冲击我们的攻城部队侧翼,谁来抵挡?你吗?”他锐利的目光盯向那万夫长。
万夫长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嗫嚅着不敢再言。兀术大将军的惨状和那支骑兵的恐怖,早已在军中传开,谁也不敢打包票能挡住那种级别的突袭。
“还有那支‘铁浮屠’,”兀鲁术继续道,语气沉重,“根据溃兵描述,人马俱覆重甲,冲锋起来如同移动的山峦,威力恐怕更在那支七品骑兵之上!他们至今未曾露面,必然是在等待一击致命的机会!”
他重重一拳捶在地图上铁壁城的位置,无奈又愤懑:“汉人狡猾!他们就是缩在壳里的乌龟,却藏着两颗能咬死人的毒牙!我们找不到那两颗毒牙,拔不掉它们,贸然攻城,就是自寻死路!”
帐内陷入一片沉默。所有人都明白可汗的顾虑是对的,但这样僵持下去,二十万大军的每日消耗是一个天文数字,而且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多,军心也越容易涣散。
“传令下去,”兀鲁术最终做出了决定,“加固营寨,多派游骑斥候,给本汗把方圆五十里翻个底朝天!一定要找出那支骑兵的藏身之处!同时,继续对铁壁城施加压力,断其外援,扰其民心,本汗倒要看看,他们能龟缩到几时!”
他采取了最稳妥,也最考验耐心的策略——围困与搜索。一场激烈的攻城战,暂时演变成了双方意志与后勤的漫长较量。
……
千里之外,大梁皇朝,金銮殿。
庄严肃穆的朝会正在进行,然而今日的气氛却与往日不同,隐隐透着一股剑拔弩张的味道。文武百官分列两旁,龙椅上,年近五旬的皇帝梁惠帝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他心绪并不平静。
殿中央,风尘仆仆却依旧挺直脊梁的,正是被召入京的北风城主赵元朗。他刚刚陈述完北疆最新的紧急军情——胡人二十万大军压境,铁壁城危在旦夕。
然而,还没等皇帝开口,站在百官前列的太子梁恒便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他年轻的面庞上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威严和怒意,直接对着赵元朗发难:
“赵城主!北疆军情固然紧急,但在此之前,你是否该向父皇,向满朝文武解释另一件事?!”
太子声音高昂,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本宫接到弹劾,你在北风城,滥用职权,未经朝廷核准,便擅自处死了李氏满门!那李氏虽是商贾,却也是我大梁子民!你如此滥杀无辜,可是视国法如无物?你手握北疆重兵,如今又行此酷烈之事,莫非是想拥兵自重,图谋不轨吗?!”
“拥兵自重”、“图谋不轨”!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金銮殿上炸响,所有大臣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赵元朗身上。这是诛心之论,也是极其严重的指控!
皇帝的目光也落在了赵元朗身上,带着审视。
面对太子的咄咄逼人,赵元朗脸上并无惧色,反而露出一抹悲愤和坦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皇帝躬身道:“陛下!太子殿下所言,实乃颠倒黑白,污蔑忠良!臣杀李氏,并非滥杀无辜,而是依法处置通敌叛国的国贼!”
“胡说八道!”太子厉声打断,“李氏世代经商,安分守己,何来通敌之说?分明是你构陷!”
“臣有证据!”赵元朗声音洪亮,毫不退让,“请陛下准许臣呈上人证物证!”
皇帝微微颔首:“准。”
早已等候在殿外的几名赵元朗的亲信,立刻捧着几个箱子和几名被严密看守的人走了进来。那几个人衣衫褴褛,面色惶恐,正是被俘的胡人细作以及李氏商队中幡然醒悟、愿意作证的管事。
赵元朗指着那些物证——与胡人往来的密信,上面详细记录了向胡人输送铁器、盐巴、甚至北疆布防情报的内容、李家账本上隐秘的巨额不明资金往来、以及从李家密室搜出的胡人信物。
他一条条,一桩桩,清晰地将李氏如何利用商队掩护,与胡人勾结,走私违禁物资,贩卖情报的罪行公之于众。
那些密信中,甚至提到了朝中有人为其提供庇护,暗示其能量通天!
随着证据一件件呈现,尤其是当那几名胡人细作和李家管事在威严的金銮殿上,战战兢兢地指认、交代,甚至为了活命,不由自主地将背后一些牵连到的官员名字都抖落出来时,整个朝堂一片哗然!
太子的脸色从最初的义正辞严,逐渐变得难看,再到后面,已是面色铁青,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因为那些被牵连到的官员中,有好几位都是他的亲信,甚至是东宫属官!而最后,那名李家核心管事在极度恐惧下,更是脱口说出了“李御史大夫也曾收受李家贿赂,为其打点关系,遮掩罪行……”
“李御史大夫”五个字一出,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位李御史大夫,正是太子一党的核心成员,也是此次弹劾赵元朗最积极的推动者之一!
“住口!休得胡言乱语,攀诬朝臣!”太子又惊又怒,厉声呵斥那名管事,甚至有些失态。
然而,证据链完整,人证物证俱在,此刻他的呵斥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满朝文武看向太子的眼神都变了,充满了怀疑、审视,甚至幸灾乐祸。
赵元朗适时地跪伏在地,声音沉痛而恳切:“陛下!北疆将士在前线浴血奋战,保家卫国!而这些国之蛀虫,却在后方通敌卖国,腐蚀朝纲,甚至将手伸向了军队,意图断我边疆根基!臣杀李氏,是为国除奸,为死去的将士讨还公道!绝无半点私心!臣之心,天地可鉴!若臣有半句虚言,或存半分不臣之心,甘受五雷轰顶之刑!”
他一番话掷地有声,配合着铁一般的证据,彻底扭转了局面。
龙椅上,梁惠帝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先是深深看了一眼跪伏在地的赵元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那冰冷的目光便转向了脸色惨白、呆立当场的太子。
“太子!”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的威严和深深的失望,“你,还有何话说?”
“父…父皇…儿臣…儿臣是被蒙蔽的…”太子语无伦次,试图辩解。
“蒙蔽?”皇帝冷哼一声,“身为一国储君,不辨忠奸,听信谗言,险些冤杀忠良,纵容包庇(甚至可能参与)通敌叛国之行!你太让朕失望了!”
他不再给太子解释的机会,直接下达了旨意:
“太子梁恒,御下不严,识人不明,即日起,禁足东宫,无朕旨意,不得外出!闭门思过!”
“着三司会审,严查李御史大夫及所有与李氏通敌案有牵连之官员!无论涉及到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北风城主赵元朗,忠勇可嘉,为国除奸,虽有擅专之嫌,然事急从权,功过相抵,暂留京城,协调查处此案!”
皇帝的处置,雷厉风行。此刻的太子,早已没有了最初的咄咄逼人。
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副狼狈模样,与方才意气风发的储君形象判若两人。
他被当场剥夺了监国之权,禁足东宫,其党羽更是面临清洗。而赵元朗,虽然未能立刻返回北疆,但危机暂时解除,并且获得了“协调查案”的权力,这无疑给了他周旋和反击的机会。
朝会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结束。赵元朗走出金銮殿,望着京城灰蒙蒙的天空,心中却没有多少轻松。
“明轩…殿下…你们一定要坚持住…”他握紧了拳头,知道京城的斗争,才刚刚开始。而北疆的胜负,将直接影响着朝堂的格局,乃至整个天下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