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琰近来心绪烦躁。
自从那夜楚未寻用一套“助眠安神”的歪理邪说把他糊弄过去后,他心里总悬着一件事,不上不下,很是滞闷。派人去查她,查回来的东西却更添烦躁。这个女人入宫以来,扳倒淑妃,结交陈婕妤,桩桩件件都像是被动应付,可每次都能化险为夷,甚至从中获利。
这个女人看似柔顺,却总能从他指缝溜走。她像一汪深潭,他看不透水面下的光景。
尤其是那句“抱紧命硬的”,总在他脑海里盘旋,他认定其意有所指。他想弄清楚,这个女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于是,他设了这个局。
秋日晴好,御花园的金菊开得如云似霞。皇帝兴致来了,宣了两位闲赋在京的王弟一同赏菊。临安王皇甫策,静安王皇甫渊,自然不会拒绝。三位天家贵胄在园中暖亭落座,茶香袅袅,花影摇曳,气氛表面一派和睦。
皇甫琰的目光在两位弟弟身上掠过。
皇甫策,他名正言顺的嫡亲弟弟,也是他皇位最大的威胁。今日他一身月白暗纹锦袍,袍角绣着不易察觉的流云,随着他的动作,那云纹便有了流动的韵味。他只安静坐在那,嘴角噙着一点礼节性的笑意,便自成风景。
皇甫渊,他最小的弟弟,常年与汤药为伴。今日裹着厚实的貂裘披风,皮肤显出瓷器般的质感,透着病态的苍白。他时不时低咳两声,身形单薄得像是会被风吹倒。可皇甫琰清楚,这个弟弟的心思,比谁都深。
“今年的菊花,开得倒是不错。”皇甫琰随口起了个头。
“全赖皇兄治国有方,风调雨顺,连花草都格外有精神。”皇甫策的回答永远周全,寻不到半点谄媚的痕迹。
皇甫渊只是咳了两声,端起茶盏暖手,并未接话。
皇甫琰等的便是这个时机。他对身侧的王德全递了个眼色,王德全会意,躬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一肚子起床气的楚未寻就被“请”到了御花园。
赏菊?她现在只想跟她的鹅绒枕头相伴到老。但皇帝的命令,她不敢不听。胡乱梳了个头,换了身素净衣裳,带着流年和流心,她慢吞吞地往御花园挪。一路上,她都在心里把皇甫琰的祖宗问候了个遍。这狗皇帝,自己精力旺盛就算了,还要拉着员工一起内卷,简直是万恶的封建资本家。
等她磨蹭到御花园,远远望见暖亭里的景象时,那点儿被人扰了清梦的火气也消散了。
一股狂喜席卷了她,让她差点没站稳。
她看到了谁?
她看到了临安王皇甫策!那个头顶上顶着三个灿烂夺目金色“???”的男人,她梦寐以求的超级大腿!移动的人形护身符,他今天就活生生地坐在那儿,离她不到百步的距离!
楚未寻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她的目光自动忽略了那个,头顶又变少了,只有“二十五年”了的皇帝,径直停在了自己的目标身上。
等等……
临安王身旁,还坐着一个病恹恹的年轻男子。楚未寻的目光好奇地移过去。
这一看,她的呼吸都停了一瞬。
那个病美人头顶上,居然也是三个金光灿灿的“???”!
又一个?又一个超级大腿!
楚未寻幸福得腿都有些发软。这是什么神仙日子?绩优股买一送一吗?两条金光闪闪的大腿就这么整整齐齐地摆在她面前!
她停住脚步,脑子飞速运转起来。
皇帝把她叫来,旁边还坐着两位王爷,这阵仗,绝不是单纯的赏菊。这分明就是一场大型职场忠诚度测试。狗皇帝想看她怎么选,是颠儿颠儿跑过去,对他这个顶头上司歌功颂德,还是有别的想法?
楚未寻心里冷笑。这还用选?一个头顶只有“二十五年”倒计时的短期老板,和两个头顶是“???”的永续债潜力股,傻子都知道该往哪边靠。
不,她谁的队都不站。她只是一个想在安全区里苟命的咸鱼。
暖亭里,皇甫琰的余光一直锁着楚未寻。他看见她来了,看见她停下,看见她的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流连。
他等着。等着她像宫里所有女人那样,迈着小碎步,满眼孺慕地向他走来。
然而,他失望了。
楚未寻在原地站了片刻,接着,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举动。
她没走向暖亭,而是转身,走到了离暖亭十几步远的一处石凳上,姿态悠闲地坐了下来。流年跟在她身后,吓得脸色发白,想拉她又不敢。
那个位置,颇为讲究。
它正好在暖亭的侧面,距离不远,不至于失礼,也不算近,能避开亭中谈话的核心。最重要的是,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把两位王爷的侧影看得清清楚楚,而皇帝的身影,恰被一根朱红的亭柱完全遮挡。
暖亭里的丝竹声,在这一刻显得格外突兀。
皇甫琰脸上闲适的笑意淡去,他端着茶盏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在温润的杯壁上用力,白玉杯身传来一声轻响。
她什么意思?她是没看见自己,还是……故意看不见?
坐在他对面的皇甫策,原本只是百无聊赖地看着池中锦鲤,此刻却缓缓抬起了眼。他眼底的淡漠褪去,浮现出专注,像是猎手看到了新奇的猎物。
他身旁的皇甫渊,恰在此时又低低地咳了起来,他用帕子掩着嘴,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那双总是雾蒙蒙的眼睛里,有了看好戏的微光。
而楚未寻本人,对此毫无所觉。
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靠在身后的假山石上,眯着眼,开始认真欣赏起眼前的美景。
嗯,左边那个“???”,身形挺拔,气质清贵,看着就让人安心。右边那个“???”,虽然病恹恹的,但胜在安静,也是极好的背景板。两道金光交相辉映,让她感觉周身的空气都充满了安全感,连阳光都暖和了几分。
“小主……”流年快哭了,扯着她的袖子小声说,“您坐这儿干嘛呀,陛下在那边呢。”
“那边人多,挤。”楚未寻随口胡诌,“这里清净,视野好,看花清楚。”
看花是假,看“护身符”是真。
亭子里的沉默被一道声音打破。
“楚婕妤。”
皇甫琰的声音从亭中传来,语气平平,却让周遭的氛围沉重了几分。
“既然来了,怎么不过来坐。”
楚未寻慢悠悠地站起身,冲着亭子的方向福了福身。她的声音柔软,飘进了亭中每个人的耳里:“回陛下,臣妾见陛下与两位王爷相谈甚欢,不敢上前打扰圣驾。远远地陪着赏花,也是一样的。”
她这话答得周全,既表明了自己守规矩,又巧妙地把自己摘了出去。
皇甫琰喉头滚动,一股燥意从胸口烧到喉咙。那股无处发泄的烦闷在他胸膛里翻搅得更剧烈了。
他盯着那个被亭柱挡住一半的身影。
“是吗。”他放下茶盏,声音沉了下来,“朕现在就想让你打扰一下。过来,给朕和两位王爷,说说你面前这丛墨菊,好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