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最近很不对劲。
她看楚未寻的眼神,既有慈母般的担忧,又有猎犬般的警惕,仿佛是在守护一件一碰就碎的绝世孤品。
她还染上一个新毛病,随时随地给自己加戏,剧本的主题永远只有一个,总有刁民想害她家小主。
“小主,这杯茶您不能喝。”戏精瘾犯了的流年,也不叫老板了,直接深入心腹大宫女这个角色。
楚未寻刚拿起茶盏,流年就从旁侧闪身而出,按住她的手腕,脸上是准备慷慨就义的悲壮神情。
“为何。”楚未寻挑了挑眉,没有收回手。
“这茶不对劲。”流年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用气声说话,很是神秘,“您看这汤色,比往日深了一分。您再闻这茶香,表面的清香之下,藏着一股冷冽的气息。”
楚未寻沉默地看着她,觉得流年脑子里可能藏着一股天真的傻气。
“哦,然后呢。”楚未寻索性松开手,好整以暇地抱起胳膊,决定看看这位新晋的宫廷安全顾问要如何展开她的论证。
流年见她没反对,便当她信了,清了清嗓子,翘起兰花指捏起茶盏,迈着小步挪到窗边,用咏叹的语调吟哦道,“想我流年,深受小主知遇之恩无以为报。今日,便让奴婢以这卑微之躯,为小主一试这穿肠之毒。”
说完,她脖子一仰,就要将那杯茶饮尽。
楚未寻眼皮跳了跳,在她嘴唇碰到杯沿的前一刻,幽幽开口,“这茶,是我方才闲着无聊,亲手泡的。”
流年仰头的动作停在半空。
她眨了眨眼,视线在茶盏和楚未寻之间转了个来回,脸上的悲壮神情垮了下来,换上尴尬的干笑,“啊,您自己泡的啊。那,那肯定没问题。我就说嘛,这茶香如此醇厚,定是出自小主这般兰心蕙质之人。就是今日这茶叶许是放久了,味道格外浓郁,对,浓郁。”
楚未寻懒得戳穿她,拿回茶盏浅啜一口。
这只是个开始。午膳时分,流年更是化身御前银针,进入了最高战备状态。
每道菜送上来,她都像个经验老到的仵作,先是用一根银簪子在盘中反复试探,接着又捏起一小块,凑到鼻尖,眉头紧锁地闻了半晌。
“小主,这道清蒸鲈鱼,眼珠浑浊,恐有诈。”
“小主,这盘炒青菜,绿得过分鲜亮,定是加了东西。”
“小主,这碗米饭,颗粒大小不均,其中必有蹊跷。”
楚未寻饿得腹中空空,看着她在那儿对着一桌佳肴望闻问切,终于出声,“你若再不让我动筷,我大概就要成为本朝第一个被自己宫女饿死的妃嫔了。”
“奴婢不敢。”流年一脸委屈,凑到她身边,神神秘秘地说,“小主,您不觉得最近这宫里,安静得有些吓人吗。”
“安静不好吗。我正好落得清净。”
“这哪里是清净。”流年语气肯定,小脸涨得通红,“这叫山雨欲来风满楼。您想,陈氏晋升成甜妃,全宫上下最高兴的是您,那最恨您的就是贵妃和那个祺修容。她们现在恨您恨得牙根痒,正躲在哪个角落里磨刀呢。”
楚未寻不得不承认,这话有几分道理。
“奴婢这几日,去御膳房和浣衣局发展了几个眼线。”流年一脸已洞察全局的得意神情,“浣衣局的翠儿说,祺修容宫里的小太监,最近常往宫外跑,不知在倒腾什么药粉。御膳房负责切菜的柱子也说,祺修容宫里最近点名要了几道与您平日喜好相似的点心。”
流年越说越激动,神情像个拼凑出真相的侦探,“小主,您把这些线索连起来想。她们定是要从吃食上对您下黑手。”
楚未寻看着她那张因为兴奋和紧张而发光的脸,心里有些好笑。这姑娘,上辈子在剧组跑龙套时,恐怕没少偷看宫斗剧的剧本,现在穿越到真实世界,把理论知识全都应用到实践中了。
“所以,这就是你天天在我吃饭喝水时,上演忠仆试毒的原因。”楚未寻问。
“这叫防患于未然。”流年梗着脖子反驳,“小主,您就是心太大。这宫里争斗,稍有不慎就要出人命的,咱们必须提高警惕。”
为了让楚未寻切身感受宫斗的险恶,流年甚至声情并茂地演起了她构思的被害预演剧本。
“预演一,偷梁换柱。”流年清了清嗓子,进入状态,“小主,假如祺修容派人送来一盘您爱吃的桂花糕,但送糕点的小太监是个生面孔,您该如何应对。”
楚未寻想也不想,“不吃。”
流年急了,“不行。万一那是陛下赏的呢。不吃就是抗旨。您应该这样”她随即一人分饰两角,捏着嗓子模仿楚未寻的慵懒语调,“哎呀,本宫今日没什么胃口,这糕点闻着虽香,却有些腻了。流年,你替本宫尝尝,也算不辜负赏赐之人的一番心意。”
然后她又换回自己忠勇的声音,噗通一声跪下,带着哭腔说,“小主。能为小主尝这块糕点,是奴婢三生修来的福分。若有来生”
“停。”楚未寻听得脑仁疼,打断她,“直接说‘这盘点心瞧着不错,赏你了’,不就行了。哪来那么多内心戏。”
流年一时语塞,觉得好像是这个道理,但又觉得缺了点悲壮的美感。
“预演二,隔墙有耳。”她不气馁,继续演练,“假如您和陈婕妤在屋里密谈,忽然察觉窗外有人偷听,您该怎么办。”
楚未寻,“让流心出去把人拎进来。”
流年,“太直接了。会打草惊蛇。您应该不动声色,故意拔高音量,对着空气说”她学着楚未寻的样子,慢悠悠地说道,“哎呀,姐姐,说起来我最近总梦到临安王,他夸我貌美,还说等他”
“闭嘴。”楚未寻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她的嘴。这丫头是真敢说,也不怕掉脑袋。
楚未寻把流年这些被害妄想,都当成了宫廷生活的调味品。她提防着祺修容,但她有自己的底牌。
她每天都会检查自己和身边几个宫女头顶的倒计时。
数字牢牢地挂在那里,不增不减。
这便说明,至少在近期,她们性命无忧。既然死不了,那又何必搞得自己草木皆兵,饭都吃不好,觉也睡不香呢。咸鱼的自我修养,就是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只要倒计时没归零,就一切照旧。
然而,她这份咸鱼的淡定,在几天后,受到了严峻的考验。
皇帝的又一次召见,事先没有任何消息。
传旨的太监声音尖细,脸上带着恭敬的笑,“楚婕妤,陛下请您即刻前往御花园一叙。”
这次的召见地点定在了开阔的御花园。
传旨太监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仿佛是特意说给楚未寻听的,“临安王殿下与静安王殿下,亦在园中等候。”
楚未寻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住了。这局,可比流年那些剧本刺激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