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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北年度原石公盘,与其说是一场交易,不如说是玉石界的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液、以及一种名为“欲望”的浓烈气息。巨大的露天场地被划分成数个区域,堆积如山的原石如同沉默的巨兽,等待着被人们用金钱、眼力和胆魄来驯服。嘈杂的人声,讨价还价的激烈,切割机偶尔响起的刺耳嘶鸣,共同构成了这里永恒的背景音。
楼望和跟在父亲楼和应身后,穿行在原石堆之间。他看起来依旧有些沉默,甚至带着几分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游离感,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不时掠过一丝极淡的金芒,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眼中所见的世界,与旁人截然不同。
“透玉瞳”,这自他年幼时便偶尔显现、直至近年才逐渐可控的奇异能力,正悄然运转。在他凝视某块原石时,其粗糙、布满癣痂或松花的外皮会逐渐变得“透明”,内里玉肉的质地、颜色、绵裂分布,如同全息影像般,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视野”之中。这并非绝对的透视,更像是一种基于玉石本身能量场的感知与成像,越是品质高的玉石,成像越是清晰、灵动。
这能力是恩赐,也是枷锁。它让他看到了太多表象之下的真实,也让他过早地体会到了“怀璧其罪”的沉重。父亲楼和应似乎隐约察觉到他的一些异常,却从未点破,只是更加严格地教导他玉石知识、为人处世的道理,仿佛在为他将来可能面对的狂风骤雨打下根基。
“望和,多看,多听,少说。”楼和应低声叮嘱,目光锐利地扫过一块块标着号码的原石,“这里的石头,十有八九是坑,剩下那一成里,又有九成是鸡肋。真正能让人一夜暴富的‘龙石’,万中无一。”
楼望和微微点头,目光却落在不远处一块毫不起眼的原石上。那块石头体积不大,约莫脸盆大小,皮壳呈灰黑色,表面既无诱人的松花,也无成带的蟒纹,反而布满了干瘪的、如同锅巴一样的“癞子点”和几道细密的裂纹,品相堪称丑陋。在众多或皮壳表现优异、或来自知名矿口的原石中间,它就像个被遗弃的丑小鸭,孤零零地待在角落,连标牌都似乎蒙着一层灰。
然而,在楼望和的“透玉瞳”视野里,这块“废料”的内部,却蕴藏着令人心悸的瑰丽。灰黑色的皮壳之下,并非预想中的砖头料或狗屎地,而是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如同初春新叶般的绿色!色泽纯正、明亮、均匀,几乎看不到一丝杂色。玉质细腻到了极致,通透感极强,内部仿佛有一汪清泉在流动,光线能毫无阻碍地穿透,泛起莹莹的玻璃光泽。
高冰种,正阳绿!而且种老水足,色根融于底,毫无瑕疵!
楼望和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这块其貌不扬的石头,内里藏的竟是如此极品!其价值,足以抵得上这次公盘上许多备受瞩目的“明星”原石。
他强压下内心的波澜,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继续跟随父亲观察其他石头。他不能表现得对某一块石头过于关注,尤其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楼家虽然在东南亚玉石界有些名望,但在这里,强龙环伺,不知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
“哟,这不是楼老板吗?怎么,今年也对这蒙头料感兴趣?”一个略带讥诮的声音响起。
楼望和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花哨衬衫、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男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正是老牌玉商“万玉堂”的少东家,万子豪。此人仗着家世,向来眼高于顶,对楼家这种“后起之秀”尤其看不上眼,认为他们是靠运气和钻营才上位的暴发户。
楼和应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换上生意场上的笑容:“万少说笑了,公盘之上,任何石头都有可能出彩,蒙头料价格低,风险大,但万一赌涨,回报也丰厚,看看无妨。”
万子豪嗤笑一声,目光扫过楼望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楼老板倒是好心态。不过啊,这赌石靠的是真本事,是几代人积累下来的眼力劲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靠碰运气捡漏的。令公子看起来……呵呵,年轻人,还是多跟前辈学学,别总想着一步登天。”他这话,明里暗里都在讽刺楼望和是依靠家族的纨绔子弟,没有真才实学。
楼望和面色平静,仿佛没听到他的嘲讽,只是目光淡淡地扫过万子豪胸前那块晃眼的、水头却只是一般的翡翠观音,心中毫无波澜。跳梁小丑,何必与之争辩。
万子豪见楼望和不接招,自觉无趣,又炫耀似的指了指不远处一块皮壳表现极佳、开了一个小窗,露出诱人绿意的原石:“看到没?那才是真正的好东西,‘莫西沙’场口的料子,窗口见高绿,种水俱佳,我们万玉堂志在必得!不像某些人,只配在废料堆里打转。”说完,得意洋洋地带着人走了。
楼和应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对楼望和低声道:“沉住气。赌石场上,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楼望和点点头,目光再次不经意地掠过那块灰黑色的“废料”,心中已有了决断。
竞标环节在下午进行。采用暗标方式,投标箱就放在每块原石旁边。楼望和趁着人流涌动、注意力大多被那些热门原石吸引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走到那块“废料”旁,快速而准确地填好标单,投入箱中。他给出的价格,略高于这类品相原石的一般底价,既不至于低到无法中标,也不会高到引人怀疑。
另一边,万子豪果然对那块开窗的莫西沙原石势在必得,与几家竞争对手展开了激烈的价格战,最终以一個惊人的高价将其收入囊中,志得意满之情溢于言表,还特意朝楼家父子这边瞥了一眼,满是挑衅。
楼和应并未参与那些热门石头的争夺,他按照自己的判断,投了几块表现中庸但风险可控的原石。对于儿子单独投标那块“废料”,他虽有些意外,但并未阻止,只是拍了拍楼望和的肩膀,表示支持。他相信儿子的眼光,即便这次看走眼,也是一次宝贵的经验。
暗标结束,接下来就是最激动人心的解石环节。巨大的解石区被围得水泄不通,每一次切割机的落下,都牵动着无数人的心弦。欢呼声、叹息声、惊呼声此起彼伏,如同一曲跌宕起伏的命运交响乐。
万子豪迫不及待地要当众解石,以证明自己的眼光和万玉堂的实力。那块昂贵的莫西沙原石被固定在解石机上,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巨大的齿轮缓缓切下。
“嗞——”
刺耳的声音响起,石屑纷飞。
第一刀,沿着开窗的背面切下。
“见绿了!涨了!”有人惊呼。
万子豪脸上露出笑容。然而,当清水冲去切面的石粉,露出的景象却让他的笑容瞬间僵住。窗口那片诱人的高绿,仅仅只有薄薄的一层,后面大片大片的,竟然是灰白干涩的“狗屎地”,而且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纹,几乎毫无利用价值!
“垮了!彻底垮了!”
“我的天,这可是万玉堂花大价钱拍的啊!”
“一刀穷一刀富,古人诚不我欺!”
周围响起一片惋惜和幸灾乐祸的议论声。万子豪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拳头紧握,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这块他寄予厚望的原石,竟然让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赔了夫人又折兵!
就在这时,解石师傅开始处理楼望和标下的那块灰黑色“废料”。这块石头本就无人关注,加上万子豪刚刚赌垮的热度,几乎没什么人留意这边。
“嗤,楼家小子还真把那块垃圾料买下来了?”
“年轻人,不服输呗,想证明自己,可惜啊,眼力不是靠运气。”
“估计又是白扔钱。”
几个认识楼家父子的人低声议论着,并不看好。
楼望和依旧平静,对解石师傅道:“师傅,麻烦擦皮,先从有癞子点的这边慢慢擦。”
解石师傅点点头,对于这种品相的石头,他也没什么期待,操作起来颇为随意。砂轮摩擦着粗糙的石皮,发出沉闷的声响,石粉簌簌落下。
擦了十几分钟,除了灰黑色的石皮,什么都没见。周围偶尔投来的目光更加充满了同情和嘲弄。
“停一下。”楼望和忽然开口。他走上前,拿起旁边的清水壶,小心地冲洗着擦开的窗口。
清水流过,一抹惊人的绿色,如同蛰伏已久的巨龙猛然睁开了眼睛,悍然撞入了所有人的视线!
那绿色,纯正、阳俏、均匀,没有一丝杂色。质地细腻得如同凝固的蜂蜜,通透感极强,在阳光(或者说现场的强光灯光)下,泛出清亮莹澈的玻璃光泽,仿佛一汪活水被禁锢在了石头之中。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一个小小的擦口。那浓郁的绿色,仿佛带着魔力,吸走了所有的声音和思绪。
“这……这是……玻璃种?!正阳绿?!”一个颤抖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无比的震惊。
“我的老天爷!满绿!看这色,看这种水……暴涨!超级大涨啊!”
“从那种废料里……竟然能出这种极品?!”
“神了!真是神了!”
轰!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比刚才万子豪赌垮时还要轰动十倍、百倍!所有人都疯狂地涌向这边,想要亲眼目睹这奇迹般的一幕。长枪短炮(相机手机)瞬间对准了那块原本无人问津的石头和站在石头旁边的年轻身影。
万子豪也看到了这边的景象,那抹刺眼的翠绿,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的脸上。他脸色煞白,身体微微摇晃,几乎站立不稳。他刚刚赌垮了一块天价原石,而被他嘲讽为“靠家族”、“捡垃圾”的楼望和,却从一块无人看好的废料中,解出了万金难求的玻璃种正阳绿!
这巨大的反差,让他羞愤欲死。
解石师傅此刻也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看向楼望和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在楼望和的指导下,他更加小心地操作起来,沿着擦口慢慢扩大窗口。随着石皮一点点被剥落,露出的玉肉面积越来越大,那醉人的绿色也越来越完整地呈现在世人面前。
高冰种接近玻璃种,正阳绿,色匀底净,无裂无棉!
一块足以作为镇店之宝的顶级翡翠,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从一块“废石”中横空出世!
“赌石神龙!这才是真正的赌石神龙啊!”不知是谁激动地喊了一声。
这个称号,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公盘,并通过各种渠道,飞速向外扩散。楼望和这个名字,连同他创造的这个“废石藏龙”的奇迹,注定要在今夜,霸屏整个玉石圈的网络社交平台。
楼望和站在喧嚣和瞩目的中心,神情依旧淡然。他看着那块逐渐显露真容的绝世美玉,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反而升起一丝明悟。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无法隐藏。神龙既已现世,必将搅动风云。前方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他微微抬眼,目光似乎穿透了拥挤的人群,望向了某个未知的远方。那里,有觊觎,有危机,或许,也有像沈清鸢那样,带着秘密悄然靠近的缘分。
风,起了。
(第0027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