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剑崖深处的厮杀与那枚濒临毁灭的碎片带来的信息冲击,如同两股性质迥异却同样狂暴的洪流,在虾仁的识海与肉身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当他踏出那片剑气混乱的区域,重返相对“正常”的天地时,外界明媚的阳光与清新的空气,竟让他产生了一种短暂的不适与疏离感。肌肤之下,新生的剑元因方才高强度的催谷与杀戮而隐隐沸腾,带着一丝饱饮鲜血后的灼热与躁动;脑海中,那些关于“天道有缺”、“镇魔渊”、“守门人”的碎片信息,则如同鬼魅的低语,盘旋不去,带来一种沉甸甸的、关乎整个修仙界乃至更广阔天地命运的压迫感。
他没有立刻返回剑峰那间能提供些许庇护的破旧茅屋,而是选择了一条更为迂回、人迹罕至的山径。脚步看似平稳,实则每一步都暗合着某种韵律,悄然运转着“养剑诀”,抚平着激荡的气血,收敛着因杀戮而自然散逸出的那一丝凛冽杀意。怀中,两枚石头紧贴,天道石持续散发着温和的生机,滋养着他略有损耗的神魂,而那枚新得的混沌石块,在经历了一番“意”的喂养与悟剑崖特殊环境的刺激后,那丝同源的气息似乎凝实了微不可查的一丝,不再像最初那般飘忽欲散。
山风拂过林梢,带来远处溪流的淙淙声与隐约的鸟鸣。这日常的宁静,与他方才经历的生死搏杀和触及的惊天秘闻,形成了荒诞而强烈的对比。他的眼神在斑驳的树影下显得愈发深邃,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
行至半途,在一处可俯瞰小半个青云宗外门区域的山脊上,他停下了脚步。目光掠过下方鳞次栉比的殿宇、穿梭如织的弟子,最终投向了天剑峰的方向。萧无情……不知这位外门第一人,对暗流涌动的宗门,对赵焯乃至其背后的暗影阁,又知晓多少?他是否会成为潜在的盟友,还是……另一重阻碍?
正当他心念电转之际,身后极远处,一道极其隐晦、却带着明确指向性的灵力波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引起了他怀中天道石的轻微悸动。这波动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标记,或者说,一个极其克制的信号。
虾仁瞳孔微缩,没有立刻回头,意志却已如同无形的触手,向着波动传来的方向蔓延而去。在约莫千丈外,一片云雾缭绕的松林边缘,他捕捉到了一缕熟悉而强大的剑意——冰冷、纯粹、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是萧无情!
他并未现身,只是留下了一道精纯的剑意印记,如同一个无声的路标,指向松林深处。这意味着什么?邀请?试探?还是警告?
虾仁沉默片刻,压下心中的诸多猜测。无论萧无情目的为何,此刻他状态并非巅峰,贸然接触一位心思难测的筑基剑修,绝非明智之举。他记下了那个位置与剑意特征,随即不再停留,身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下山的小径尽头。
当他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剑峰那荒凉的山道上时,早已守候在茅屋外的牧尘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
“小师弟!你可算回来了!”牧尘的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悟剑崖那边刚才好像有很强的能量波动,你没遇到什么麻烦吧?”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虾仁身上来回扫视,尤其在感受到虾仁周身那尚未完全平复、隐隐透出的凌厉气息时,脸色更是变了变。
“无碍。”虾仁的回答依旧简短,听不出情绪。他径直走向茅屋,推开门,熟悉的简陋与那抹由野花带来的违和柔色一同映入眼帘。
牧尘跟了进来,搓着手,压低声音道:“你刚走没多久,执事殿又派人来了,说是……说是关于你大比奖励中的‘筑基丹’,需要你亲自去丹霞峰确认一下什么‘丹纹’和‘药性契合度’,才能发放。”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愤愤之色,“我看就是赵焯那帮人搞的鬼!筑基丹何等珍贵,他们肯定想从中作梗!”
虾仁脚步微顿,眼中寒光一闪而逝。筑基丹……确实是他目前急需之物。虽不走金丹大道,但筑基丹内蕴含的磅礴灵力与突破瓶颈的玄妙药力,对他进一步锤炼剑元、拓宽剑脉,乃至冲击更高层次的“意剑”境界,都有着不小的助益。赵焯在此事上刁难,意料之中。
“知道了。”他淡淡应了一句,盘膝坐到硬板床上,开始闭目调息。当务之急,是尽快消化悟剑崖所得,稳固修为,并将那无名剑诀的领悟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战力。
牧尘见他开始修炼,虽然满肚子话想问,也只能悻悻地退到一旁守着。
接下来的数日,虾仁进入了近乎闭关的状态。他不再轻易外出,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修炼与感悟之中。
白日,他大部分心神都用来揣摩那无名剑诀残篇。有了悟剑崖实战的检验,他对“意剑”的理解更加深刻。不再局限于简单的“点杀”或“断法”,他开始尝试更复杂的变化——将意志凝聚成无形的“剑丝”,进行细微的操控与探查;或是将剑意融入身法,使得移动更加诡秘难测;甚至尝试模拟悟剑崖中感知到的其他属性剑意,以丰富自身“意剑”的攻击手段。右臂那四条剑脉在持续的高强度锤炼下,如同被反复锻打的精铁,愈发坚韧宽阔,流淌其中的剑元也愈发精纯、凝练,颜色逐渐由暗青向一种更深邃的、近乎玄黑的色泽转变,其中蕴含的锋锐与毁灭气息,也水涨船高。
夜晚,他则会将部分心神放在与怀中两枚石头的沟通上。对天道石,他更多的是被动接受其生机的滋养,同时尝试更细致地感知其内部那混沌空间的奥秘,虽然依旧无法真正触及核心,但那种血脉相连、同源一体的感觉愈发清晰。对那枚混沌石块,他持续进行着温和的“意”的喂养,过程缓慢而枯燥,但能清晰地感觉到,石块内部那丝同源气息,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被持续添油,虽然光芒依旧微弱,却稳定了下来,不再有消散之虞。他甚至尝试着,引导一丝微弱的天道石气息,渡入这混沌石块之中,石块顿时传来一阵清晰的、带着“渴望”与“愉悦”意味的波动,吸收之后,那丝同源气息竟肉眼可见地壮大了一丝!这证实了他的猜测,“喂养”同源高阶能量,是修复这些碎片的最佳途径。
期间,婉儿依旧每日准时出现。她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虾仁身上那股愈发内敛却也愈发令人心悸的气息,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她不再试图交谈,只是默默地将精心准备的食物和汤药放在门口,偶尔会留下一两株她自己在灵植峰照料的、有着安神或微弱补气功效的灵草。她的目光中,那份倾慕与担忧交织的复杂情感愈发浓重,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虾仁的世界,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壁垒,将她,也将所有试图靠近的温情,彻底隔绝在外。
这一日,深夜。
虾仁正沉浸在对于“意剑”一种新变化的推演中,试图将一丝“寂灭”剑意融入其中,使得攻击不仅摧毁肉身,更能侵蚀神魂,抹杀生机。忽然,他怀中那枚一直处于被“喂养”状态的混沌石块,毫无征兆地,再次传来了清晰的波动!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碎片信息,而是一段相对完整、却依旧透着古老与沧桑的意念:
“持有者……感知到……同源‘基石’……已标记……”
“集‘基石’……稳固‘源初通道’……”
“警惕……‘归寂’之力侵蚀……”
“‘钥匙’……在……”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混沌石块再次恢复了沉寂。但这段信息,却让虾仁心神剧震!
基石?源初通道?归寂之力?钥匙?
“基石”指的应该就是如它和天道石这样的碎片?集齐它们可以稳固“源初通道”?这通道又是什么?与“镇魔渊”有关吗?
“归寂之力”……这名称听起来就充满了终极的毁灭意味,需要警惕它的侵蚀?
最关键的,“钥匙”……信息明确指出,“钥匙”在……后面的话却中断了!是在哪里?在谁手中?
无数新的疑问涌现,但同时也带来了一丝方向。“钥匙”的存在,意味着或许有某种方法,能够掌控或者安全地利用这些碎片与那所谓的“源初通道”?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信息的获取是好事,但随之而来的谜团与危机感也呈几何级数增长。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漩涡的边缘,稍有不慎,便会被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必须去丹霞峰了。不仅是为了那枚筑基丹,他也要去探探那墨居的底细。此人能拿出五行蕴道丹换取他的心头精血,绝非寻常丹霞峰弟子那么简单。或许,他能从墨居那里,得到一些关于奇异金石,或是关于“钥匙”的线索?
翌日清晨,虾仁结束修炼,睁开双眼。眸中精光内敛,气息沉静如水,唯有偶尔流转过的一丝暗芒,显露出其下蕴藏的恐怖锋锐。
他看了一眼桌上婉儿新换的、带着露水的野花,眼神没有任何波动,起身便向外走去。
“小师弟,你去哪儿?”牧尘连忙问道。
“丹霞峰。”虾仁吐出三个字,身影已消失在门外。
牧尘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跟上去。他知道,有些路,只能小师弟自己走。
丹霞峰与剑峰的荒凉截然不同。尚未靠近,便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浓郁药香,看到漫山遍野、规划整齐的灵田药圃,各色灵植吞吐着氤氲霞光,生机勃勃。峰顶殿宇林立,丹房众多,时有丹成之时的霞光异象冲天而起,引来诸多弟子驻足观望。
虾仁的到来,再次引起了不少注意。他这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沉寂的气息,以及那条隐藏在袖中、却总让人觉得异样的右臂,在丹霞峰这群大多气质温和、专注于炼丹制药的弟子中,显得格外扎眼。
他无视那些或好奇或忌惮的目光,径直走向执事殿。负责接待的是一名面容和善、眼中却带着精明的中年执事。
“弟子虾仁,前来确认大比奖励筑基丹事宜。”虾仁递上身份玉符。
那执事接过玉符,神识一扫,脸上立刻堆起了职业化的笑容:“原来是虾仁师侄,请稍候。”他转身进入内室,片刻后拿着一个精致的玉盒走了出来,脸上却带着一丝为难。
“虾仁师侄,按照宗门规矩,筑基丹发放前,需由我丹霞峰资深执事确认丹药品质与领取者自身状态是否契合,以免药力冲突,反受其害。”执事说着,打开了玉盒。盒内衬着柔软的丝绸,一枚龙眼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七彩霞光与磅礴药力的丹药静静躺在其中,丹身之上,隐约可见三道清晰的云状纹路——正是三纹筑基丹,品质上乘!
然而,执事的手指却看似无意地拂过丹身某处,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晦涩灵力波动一闪而逝。若非虾仁神魂敏锐远超常人,根本无从察觉。
“此丹丹纹清晰,药力充沛,确是上品。”执事合上玉盒,笑容不变,“不过,为了师侄的安全着想,还需请墨居师叔亲自为你探查一下经脉气血,确认无误后,方可领取。”
墨居!
果然是他!
虾仁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有劳执事引路。”
那执事见虾仁如此“配合”,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色,连忙道:“师侄请随我来。”
穿过几重殿宇,来到一处更为幽静、栽种着不少罕见灵植的庭院。庭院深处,有一间看似普通的青瓦丹房。执事在房外恭敬通报:“墨居师叔,剑门弟子虾仁已带到。”
“进来。”房内传来墨居那平和无波的声音。
执事对虾仁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则躬身退了下去。
虾仁推门而入。
丹房内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蒲团,靠墙摆放着几个药柜,空气中弥漫着多种灵药混合的奇异香气。墨居依旧穿着那身朴素的灰色布袍,背对着门口,正在仔细地擦拭着一个古朴的丹炉。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落在虾仁身上,尤其是在他那只暗青色的右臂上停留了一瞬,平静无波。
“你来了。”墨居的语气,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