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祝季光活动手脚,但觉无碍,开口说道:“那边躺着的是本帮弟子,求铁大……哥再费力救他。”
“方才查看,一掌之下心肝俱碎,神仙难医!”
祝季光闻言心下将那怪人暗骂一番,伸手从怀中掏出伤药,胡乱涂了些,保得伤口不再流血。
铁犁随即问道:“季兄弟,可是那铜面人害死我伍大哥夫妇?”
“这老匹夫却是该死,不过……”祝季光本欲直言,心下忽地惊觉:面前之人果真是铁犁?适才昏死,不见那怪人去了哪里。这怪人与黄成子是一伙的,而铁犁亦是朝廷的人,这其中莫不是有甚关联……
转念之间,出言问道:“铁大……哥见过那铜面怪人?”
“适才远远见得,接下铁某飞棍一击,被他窜进屋内逃了。”
“铁大哥莫怪,小弟多问一句,可辨得此人是朝廷中人?”
铁犁略为一怔,说道:“一箭碎骨,震人昏倒,又能从容接得铁某一棍,武功着实不弱……此人应不是宫中侍卫。”
趁着铁犁沉思答对之际,祝季光细心端详,但见浓眉之下一双眸子精光内敛,话语间气正音宏,更显凛凛然不可冒犯,全身上下实无半点奸邪之气。
“好一条汉子!”祝季光心中暗道:此人若是奸恶小人,我祝季光当自行废了这双招子。
当即收起防备之心,说道:“伍大侠夫妇身死确与铜面贼有关……昨夜在下随着陆副帮主同来此地……”随将昨夜小院前发生的事情复说一遍。
铁犁默然听罢,虎目噙泪,叹道:“若不是怕得牵连我,伍大哥断不会行此下策……”
“都怪那黄成子强说伍大侠蓄谋行刺,更说得要将同伙诸人一网打尽。那怪人惦记《九接佛风谱》,得此良机,岂能轻易放过,若不然也不能逼得伍夫人自尽。由此看来,这件事虽因洛图被盗而起,只是侍卫既然被狗带到这里,此事无论如何不能善了。”
见铁犁满面悲痛之色,祝季光话锋一转又道:“铁大哥因何到得这里?”
“铁某昨日午后回得扬州,径直去见官家。由于多日未见,得官家相留,晚间便在宫中吃喝。不待辞归,得报有人闯宫,铁某自是留在官家身边护卫,直到今早辰时才得出宫。”
铁犁复叹一声,接着又道:“之后听家仆讲,伍大嫂原本带着孩子住在舍下,晨间闻得有人夜入宫中,闹得全城人心慌乱,便留下孩子,只身一人返回家中探望。铁某闻讯,自是放心不下,便随后赶过来,哪知却是迟了……”
说到此处,盯着横尸地上的伍开山夫妇,但觉悲愤难抑,一时无了话语。
祝季光瞧在眼里,不知该如何劝慰。
隔了半晌,开口低声说道:“铁大哥,伍大侠夫妇不能一直躺在这里,看看如何处理方好?”
见铁犁亦自沉思未语,便又说道:“不若在下去村中转转,看看能否觅得寿材,早些装殓为好?”
铁犁闻听,点头说道:“也好!有劳祝兄弟啦。”
“为伍大侠略出薄力,是小人份内之事。”祝季光说罢,转身向村中赶去。
半个时辰后,听得人语嘈杂,一伙人推着平板车遥遥行来。
原是村中有抱病翁妪人家自备有寿材,见祝季光多掏银子,自是乐意行个方便,故不多时便购得两口薄木寿材,而后又出钱雇得几个胆大村民,推车运棺而回。
待到近前,祝季光说道:“却是寻来两口,伍大侠夫妇合用一口,车大哥本是光棍一人,恰用得一口,只是这乡下寿棺木薄,又不漆饰,实是委屈了伍大侠。”
铁犁道:“人已不在,纵是镶金嵌玉又有何用。”
祝季光一边点头称是,一边指挥村民搬抬,更有年岁稍长老者依着经验,教得众人如何抬人入棺。
抬装妥当后,祝季光又道:“是停在此处,待事有定论,彭掌门众人返回后再行入土下葬?”
铁犁想得片刻,说道:“不必等了。铁某做主就是,即刻安葬。”
当下众人一齐动手,将棺椁抬上板车,合力推到村边山脚,寻得两处势高平坦之地,破土挖穴草草将三人葬下。
祝季光掏得银子,村民得银欢喜而去,待见铁犁默然站在伍开山夫妇坟前,便也不上前打扰,远远坐到一棵树下相陪。
约摸过了两个多时辰,眼见得四周暮色渐起,归鸦聒噪,铁犁兀自静立无言,竟不曾动得一下,祝季光只得缓步靠了过来,低声说道:“铁大哥还有别的吩咐麽?”
经此一问,铁犁方才惊觉过来,口中忙道:“铁某一时未察,倒是忘得季兄弟尚未离去。”
“这半日能陪着铁大哥一同送送伍大侠,实是荣幸事!天要黑下,铁大哥可要断续留下?”
“大哥、大嫂生前待铁某胜似亲生兄弟。想铁某一介莽夫,得遇如此知交,真是老天爷眷顾。可偏偏天意难测,有此横祸,唉……若得可以,铁某甘愿以此身换得大哥二人性命!”
“聚散不由你我做主,铁大哥自行保重为要。”
“当此之世,横遭强虏进犯,莫论官民,理应一心向外,护国安家。铁某虽无官无职,却有报国之心。偏恨内有奸小,为了争宠夺利,不思大计,拉帮结伙残害异己。铁某确要保重,留得命在,待看这帮泼才能猖獗到何日。祝兄弟自管先去,我在此处守得一夜,与伍大哥说说话。”
祝季光闻言,拱手道:“那在下便赶往城内去寻陆副帮主。铁大哥,告辞!”说罢,转身离去。
铁犁双腿一盘,趺坐坟前,往昔与伍开山日间同磋武功、相互参悟,夜里同席并卧,共叹世事之景历历在目。
想到只身半世漂零、想到积弱不堪的朝廷、又想到问鼎登位的赵构……一时间千头万绪潮水般涌来,本想对着亡友痛陈一番,嘴中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良久,忽地站起身来大步回村,来到伍家小院,径直进得后屋,掀起地上一方木板,下面却是一处地窖入口。
盖板方开,浓重酒气扑面而来,铁犁闻得却是一怔。
原来此窖却是赏清哥藏酒之处。伍开山性不好饮,窖中百十坛美酒专为铁犁沽来存下,以备随到可饮。本是泥坛密封藏于地下,却遭那怪人日间潜入,翻碰磕碎,方有此烈香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