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广场上,其余未能占据值房的官员们,正三三两两寻觅暂歇之处。
孙承宗、卢象升,与英国公张维贤及其子张之极,走在一起。
四人沿雪后扫出的小径缓缓而行,目光掠过前方那些神色各异、明显按派系亲疏抱团的官员们。
孙承宗,裹着厚实棉袍,见身旁的卢象升在寒风中行得笔直,便将自己手中的暖炉递了过去,温和道:
“建斗,你也暖一暖。”
卢象升连忙摆手:
“多谢先生,晚辈身子骨结实,耐得住。”
他虽科举出身,但少年时便好武事,尤精枪法,体魄远胜寻常文人;
纵使在寒冷的室外旁听许久,足底依旧温热。
这边话音刚落,另一侧的张之极却尴尬了。
他刚刚才接过父亲张维贤递来的手炉,眼下见卢象升这般,只把自己衬得不孝,连忙将手炉往回推,逞强道:
“爹,您自己用,我身体也——阿嚏!阿——嚏!”
话未说完,便是两个响亮的喷嚏。
英国公张维贤看着儿子一边擤鼻子,一边满脸窘迫,淡淡道:
“用着吧。”
张之极讪讪地收回手,抱紧暖炉。
孙承宗为解尴尬,将话题引向正轨:
“国公对种窍丸分配之事,可有想法?”
张维贤久经官场,深知此事敏感,回答得极为谨慎:
“张某不敢妄言,只知此前,陛下于奉天门拍卖首批五十枚种窍丸时,便已在圣旨中暗示,仙丹并非仅此一批。”
他顿了顿:
“仙丹充盈,对大明自是好事,意味着更多英才可得仙缘。至于如何分配……”
他恰到好处地停住,摇头说道:
“或由陛下圣心独断,或经内阁票拟。张某身为武勋,不敢僭越。”
显然,英国公不肯轻易表露真实想法。
孙承宗平日也是谨慎之人,但想到稍后议事,若能争取到英国公的支持,或能对分配方案施加些有益影响。
犹豫片刻,老人决定冒险试探:
“假使后续发放,仍依前例,以钱帛论之。定一高价,譬如五千两一枚;或价高者得。国公以为如何?”
张维贤没料到,孙承宗会如此直接地提问。
瞧这架势,分明是要与他深入探讨。
张维贤心中快速权衡:
‘孙承宗本为帝师,一度去职,如今明显有起复之势,清流中威望极高……’
自己本就有意与他拉拢关系。
一味推诿,只会疏远彼此。
沉吟片刻后,张维贤不打太极,凝重答道:
“照孙大人之问……恕张某直言,恐怕有失公允。”
“纯以钱财论,仙缘恐尽数落入豪商巨贾、官绅地主囊中。”
“他们或可凭此延续家族富贵,甚至凌驾于法度之上。”
“长此以往,富者愈富,强者恒强,于仙朝根基,恐非幸事。”
旁边的张之极早就憋不住了,听父亲开了口,立刻加入道:
“确实不公!我等勋贵,不能明目张胆经商,俸禄和祖产,才值多少?往后如何买到更多种窍……”
卢象升见张之极越说越直白,便拉住他的胳膊,笑道:
“张兄,卢某有些关于京营操练的问题,一直想向你请教。不如我们到前边细说?”
说着,便将张之极半拉半劝地带远了,留孙承宗与张维贤深入对话。
见两个年轻人离开,孙承宗目光重新回到张维贤身上,语气感慨:
“国公在陛下登基之初,拨乱反正,力挽狂澜,可谓出力甚巨。”
他指的是张维贤在崇祯清算魏忠贤过程中,率勋贵坚定支持新帝,稳定京畿大局的功劳。
张维贤肃然道:
“臣子本分,不敢言功。天命所归,本就该属于今上。”
孙承宗不让他轻易带过,进一步点明:
“当时阉宦势大,朝局晦暗,若非国公与一众忠良鼎力扶持,由魏忠贤之流左右大统,大明江山,还不知是何光景。”
孙承宗注视着张维贤的眼睛,诚恳道:
“满朝勋贵,论忠心报国,首推英国公。老夫斗胆,请英国公推心置腹:怎样分配,方能称得上‘公’?”
张维贤沉默片刻,视线扫过远处那些分成不同群体的官员,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以帝王立场,朝廷维系,莫过于‘平衡’二字。”
他伸手虚点几下:
“文臣、武将、勋贵、内侍、乃至外戚,各方势力,皆需有所顾及,不可使一方独大,亦不可使某一方彻底失势。”
“种窍丸乃未来仙朝根基,其分配,理应遵循此理。”
“需在各方势力间寻得平衡,使各方皆能看到希望,有所得,有所制。”
“方能维系朝局稳定。”
这是他基于自身地位,和多年政治经验得出的核心观点——
制衡。
孙承宗听罢,缓缓点头,似乎表示认可,随即抛出关键问题:
“国公深谋远虑,老夫佩服。只是这平衡之中,可曾虑及百姓?”
“百姓?”
张维贤微微一怔,脸上露出复杂的苦笑:
“孙大人心系苍生,张某敬佩。张某虽不才,也知‘民为邦本’之理,岂能不关心百姓福祉?然则……”
他话锋一转:
“孙大人以为,你我若在廷议之上,提出将部分种窍丸分配予寻常百姓——同僚作何反应?”
无需明指,孙承宗自然明白,“同僚”主要指把持朝议话语权的文官集团。
尤其是东林一系与温体仁一方。
张维贤继续道:
“他们只会觉得,分给武将、勋贵、内侍都不宜过多,否则便会侵占属于士大夫的清贵仙缘。又怎能容忍升斗小民分一杯羹?”
孙承宗面色一肃,挺直腰背,坚定道:
“英国公所言,确是现实之艰。”
“正因其艰,更需有人倡言。”
“陛下欲创立者,乃大明仙朝,非士大夫之仙朝,更非权贵之仙朝!”
“【衍民育真】需千亿丁口。若百姓始终困顿,不得仙缘,无望超脱,为何要倾力支持仙朝?”
“若无亿兆黎庶为土壤,又何来三百万修士参天……”
张维贤默默听着。
哪怕并不完全认同,但也不得不为孙承宗的理想与气魄所动。
待孙承宗说完,张维贤再次沉吟良久,问:
“不知孙大人可有具体建议?”
孙承宗显然对此已有思量。
“将种窍丸分配,纳入科举,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