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哗啦~
咯咯咯咯咯~
带着金属质感的摩擦声迅速靠近。
张来福想要逃跑,已经来不及了。
他想把帽子藏起来,也来不及了。
透过门缝,隐约能看到外边的人影。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来到了祖堂门前。
这老者看着有七十多岁,脸上皱纹很深,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纯黑的眼球,没有眼白,只有那一点瞳仁是红色的。
虽然皮肤上没有血色,但每条血管都很清晰,仿佛一条条蠕虫,在皮肤下边收缩跳动。
他推开房门,进了祖堂,走到张来福身后,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喘息。
“呼!”
老者以为张来福会回头,结果张来福站着没动。
他背对着老者,赞叹一声道:“真是个好东西!”
“呼!”老者又喘息一声。
“你看是不是个好东西?”张来福回过头,拿着帽子,问这个老者。
突然被问了这么一句,老者有点尴尬,沉默片刻,老者开口说话了:“你说什么好东西?”
张来福把礼帽递给了老者:“这是个好东西。”
老者接过礼帽,用手摸索了半晌,好像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张来福右手的袖子里藏了把黏土刀子,原本想趁着对方看帽子的时候,捅他一刀。
可老者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张来福身上,没给张来福出手的机会。
他的双手不停在帽子上摸索,却始终没多看那帽子一眼。
难道他是个瞎子?
是个瞎子就更好办了。
张来福正想赌一回,忽见老者把帽子拿到耳朵旁边拍打了两下,听了听声音。
噗!噗!
“嗯!是好东西!难得一见的好东西,这是个好碗!”老头两眼放光,让张来福又觉得他不像个瞎子。
或许是觉得自己失态了,老头把帽子挡在了脸上,过了一小会,又把帽子缓缓拿了下来。
他的皮肤恢复了血色,跳动的青筋消失不见了,漆黑的眼球变白了,眼仁变黑了。
看着老头变脸的过程,张来福手心不住的冒汗。
老者带着慈祥的笑容问道:“后生,你怎么在这个地方?”
张来福如实回答道:“我是来给林家看宅子的。”
“这破宅子还用看着?这里还有什么怕人偷么?”老者嘴上在和张来福说话,眼睛也一直看着张来福,可耳朵却一直紧紧贴着帽子。
张来福道:“我也就是求个营生,在这看房子,一个月给十块大洋。”
“傻孩子!”老头笑了,“你有这么好一只碗,还要什么十块大洋!”
张来福也跟着笑:“老前辈,您怎么称呼?”
老头笑道:“我叫老舵子,以前给林家开船的,和林家老爷是把兄弟。
当年老林刚置办了这宅子,我们老哥俩经常在这喝酒耍钱,宅子里长年有我的客房,老林还专门安排了几个丫鬟和婆子过来伺候我。
一晃这些年过去了,这么好的宅子也荒废了,老林这些年也不知道去哪了,只剩下我这个孤老头子,没事还回来看看。”
这故事说的伤感,张来福也跟着叹气。
老舵子摆摆手道:“不提这些陈年旧事,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没等张来福开口,老舵子又提醒一句:“小兄弟,我这辈子最恨别人骗我,骗我的人都被我送到沧瀚江里喂鱼去了。
我耳朵特别的灵,你一撒谎我就能听出来,所以你要跟我说实话。”
张来福真就说了实话:“我叫张来福,享福的福!”
“再说一遍?”
“张来福,享福的福!”
老舵子分辨了片刻,声音瓷实厚重,说的确实是实话:“这个名字起的不错,是个老实孩子,也是个有福的孩子。
你告诉我,这只碗是哪来的?”
张来福如实作答:“从柳树里挖出来的。”
老舵子觉得奇怪:“柳树里怎么会挖出来个帽子?”
张来福道:“柳树上有个树洞,树洞上盖着一块树皮,我把树皮揭开了,就找到了这顶帽子。”
老舵子闻言,笑容突然消失了:“来福,别跟我绕圈子,这碗到底是你偷来还是抢来的?”
张来福摇摇头:“没有偷也没有抢!”
老舵子又问一句:“不偷不抢难道是你捡来的?你之前不知道柳树里有这么一只碗?”
张来福干净利落的回答道:“我真不知道。”
一字一句,都落在了老舵子的耳朵里,音调纯正,确实没有掺假。
老舵子微微点头:“来福,你福气到了,知道这只碗怎么用么?”
“不知道。”张来福实话实说。
“好碗得配好土,到底配什么样的土,我帮你琢磨琢磨,你信得过我么?”老舵子拿着礼帽问张来福。
那礼帽,被他紧紧攥在手里。
“信得过,前辈愿意帮我,那真是我的福气,天不早了,前辈,我先睡去了。”张来福离开了祖堂。
“睡吧。”老舵子依旧把帽子贴在耳边,在祖堂里默默站着。
张来福出了正院,绕到了西跨院,准备从西跨院离开宅子,走到跨院门口,刚推开大门,却见老舵子就站在门口。
“来福,时候不早了,睡吧。”
这老头怎么走过来的?
他怎么知道我要出门?
“我出去撒泡尿,撒完了就回来睡。”
这句可不是实话,张来福现在没尿,他攥紧了袖子里的刀子。
“来福,睡吧,快点睡吧。”老舵子好像没分辨出来这句话的真假。
“我就是出去撒尿……”
“快点睡吧,时候不早了。”
老舵子反反复复重复这一句话,张来福无奈,关上大门,回到跨院里,找间屋子躺下了。
怎么办?
出不去了。
只能盼着明天何胜军能来,到时候再想办法。
第二天天亮,张来福一睁眼,看见老舵子就在床边站着。
“前辈,起这么早?”张来福打了声招呼,“我这脸还没洗,要不等一会我再去找你……”
老舵子打断了张来福:“来福,起来了。”
张来福已经起来了,貌似他真的看不见。
“来福,你真好福气啊。”
“是么?”张来福一哆嗦,以为这老东西要下手了。
老舵子拿出了那顶礼帽:“我琢磨了一宿,终于知道这碗该配什么土了。”
张来福连连点头:“那太好了,您赶紧把土配上,想种点什么您就种点……”
老舵子再次打断了张来福:“来福,你去一趟城里,买点上好的烟叶,切好拌好,给我带回来。”
“你让我去城里?”张来福愣住了。
有这么好的事情?
老舵子从怀里拿出来两块大洋,交给了张来福:“要好烟叶,千万别糊弄,千万不要贪我的钱,这可是你的碗,我这可是在帮你。”
张来福一伸手,两枚大洋钱从老舵子手里掉到了张来福手上。
拿了钱,张来福迈步要走,忽听老舵子说道:“来福,早去早回,你千万得听我的话,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天黑之前,你要是还不回来,可就要出大事了,你可就要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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