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内,大年初一。
贾母依制大妆入宫朝贺归来后,府中便是络绎不绝前来拜年的亲朋故旧。
内帏里,人来人往,未免冲撞,如林黛玉这般的闺秀,便被嘱咐在房中静养,不宜随意走动。
这倒正合了林黛玉的心意。
简单用罢了早膳,林黛玉也不再为李宸的事而烦心,专心于书卷之中。
毕竟,距离县试已经不足两月了。
这才是她现在的头等大事。
只是一早既不出门活动筋骨,房中也无石锁可举,让林黛玉稍感不自在。
唯有坐于案后,下意识地舒展纤指,在空中微微抓握宽解。
见状,在旁伺候研墨的雪雁忍不住问道:“姑娘,您这是做什么呢?”
学着林黛玉怪异的姿势,雪雁掩口轻笑。
林黛玉一抬头,眉头微蹙。
“怎得了?”
雪雁摇摇头,“没怎得,只是觉得往常姑娘读书,娴静似娇花照水,如今空挥着手,倒似只招财的猫儿。”
林黛玉心下微动,再一沉吟,确也感到掌心似有薄力流转,不似往日绵软。
旧时她可从未有过手上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难不成身子真变好些了?”
林黛玉审视着自身,再摊开手掌,
掌心处竟比从前添了几分红润。
细细算来,换身已两月有余。
“莫非是那纨绔胡吃海喝,又日日操练,连带着我这身子也好了?”
一丝感念方起,可目光触及衣领内新换的小衣,那点感激顿时烟消云散。
能将贴身衣物揉得褶皱,她与那登徒子何谢之有!
翻了个白眼,林黛玉刚想支雪雁出去,别在这边扰她的清净。
不料有人正从廊道里来,破天荒的叩了她的房门。
“林妹妹,可起身了?”
林黛玉转眸,见王熙凤立在门前。
与素日光彩照人不同,今日的凤姐儿虽脂粉浓施,却难掩倦色,若非胭脂遮掩,只怕眼底的乌青要透了出来。
“凤姐姐持家辛劳,年节更不容易。也不知那纨绔如何欺负她了。”
心底腹诽一句,林黛玉浅笑迎道:“凤姐姐,此刻堂前想必是宾客盈门,你怎么得闲到妹妹这冷灶边来了?”
王熙凤面上踌躇,入门先往旁边觑了眼雪雁。
林黛玉也是心思灵通,当即吩咐道:“雪雁,你去外头瞧瞧,可还有开着的书肆,买几份新到的邸报回来。”
这里不比镇远侯府,能看得许多闺阁没有的时文,林黛玉只得以此法弥补。
可王熙凤在旁听得,心下却是猛地一凛。
“了不得!林妹妹竟连邸报都时时留意,难怪昨日三言两语便点破我的要害,原来竟是位女诸葛!往日我怎会小瞧她的?”
如此一想,吃了个下马威的王熙凤,态度自然而然的恭谨起来。
待雪雁离去,王熙凤便快步上前,陪着笑道:“也没甚要紧事,只是想着迎新岁,嫂嫂总不好薄待了妹妹。”
一面说着,王熙凤一面从袖中取出个沉甸甸的绣金香囊,塞进林黛玉手里,“妹妹千万莫嫌弃,这是嫂嫂的一点心意。”
林黛玉接过那香囊,却心下茫然。
“压岁钱?往年可并无旧例。凤姐姐管着偌大的府邸,难不成还有事求到我头上?”
捧着香囊,林黛玉收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静观其变。
见她未推拒,王熙凤神色稍松,长长舒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好妹妹,嫂嫂昨个想了一夜,深觉你句句在理。今儿一早,我已吩咐下去,将那起子营生彻底了断。”
凑近一步,王熙凤语气几近恳求,“往后,嫂嫂再不想那勾当。只求妹妹,千万守口。”
林黛玉愈发疑惑了,“姐姐,你说的什么事?”
见林黛玉一脸糊涂样子,王熙凤反倒绽出喜色,连连点头:“对对对,正是如此!没事,本就没事!”
“这压岁钱妹妹好生收着。堂前客多,嫂嫂可不便久留。”
王熙凤起身,行至门边,却又迟疑着回首,赧然问道:“只是,妹妹当真,再没有别的生财之道了?”
林黛玉本就觉得手劲无处使,下意识地掂了掂那香囊,听她如此问,更是无奈。
她一心求学,考取功名,何曾想过牟利黄白?
“许不是那纨绔顶着我的身子,骗了凤姐姐什么?”
摇首轻叹,林黛玉婉言道:“姐姐说笑了。妹妹深处闺中,两耳不闻窗外事,怎知外间经济?姐姐若真需周转,不如再问问旁人?”
言罢,她将手中香囊递还,“不然,这压岁钱,姐姐还是拿回去吧。”
见林黛玉掂量的动作,王熙凤脸色早就泛白,闻言慌忙摆手后退,心下惊叹。
“果然,是嫌这心意太薄,不入她的眼。也是,林姑老爷盐官出身,她什么金山银山没见过。”
撑着笑意,王熙凤又道:“使不得,使不得!送出去的福气,哪有收回的道理?”
“妹妹且安心歇着,缺什么短什么,只管让紫鹃、雪雁来告诉我一声便是。”
目送王熙凤逃去的背影,林黛玉揉着眉心,百思不得其解。
“这是堂前那个泼辣嘴毒的凤姐姐?怎地如此乖顺?”
王熙凤一直待她不薄,尤其这两个月来的吃穿嚼用,乃是头一份。
如今更是卑躬屈膝至此,林黛玉着实想不通。
狐疑地解开香囊系带,林黛玉本以为不过是几钱散碎银子,待看清内中之物,不由得倒吸口气。
哪里是什么银钱?
分明是两只黄澄澄、做工精巧的金丝蝴蝶与并蒂莲簪,旁侧还衬着名贵的西域香料。
这在闺阁中,已算是头一份的心意了。
林黛玉握着那沉甸甸的金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真让雪雁一语成谶了。”
扶着额头,林黛玉无奈叹了口气,“你到底把凤姐姐怎么了啊?”
……
镇远侯府,
李宸与薛蟠约下了见面的日子,便在房里全神贯注的编纂起心得手册。
总得在见面之前,有个范本。
如此一直伏案忙到入夜,李宸手臂泛酸再写不好字,才将毛笔搁下。
“少爷,您要的热水。”
香菱恰逢时宜入房来,规规矩矩的将木桶捧到李宸面前。
李宸往榻旁一倚,踢掉箭靴,慵慵懒懒道:“来吧,是时候解解乏了?”
香菱脸上一热,羞答答的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