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师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敢相信的颤抖。
木子于走了进去。
李师师连忙起身,快步迎上来,却又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她看着他满身的尘土,看着他眼中的血丝,看着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想扑进他怀里。
可她又不敢。
眼前的男人,带着一身洗不净的血腥和煞气。
那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味道。
“回来了。”木子于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
“嗯。”李师师用力点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她连忙擦掉,转身去收拾石桌上的碗筷。
“我……我给你准备早饭。”
“不用。”木子于拉住她的手腕。
她的手很凉。
也很软。
和刀柄的感觉完全不同。
李师师的身体僵了一下。
“你瘦了。”木子于看着她。
李师师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她低下头,不敢让他看到自己哭的样子。
“你也瘦了。”
木子于没说话,只是拉着她,走到石桌旁坐下。
他看了一眼她刚才喝剩下的那碗黑乎乎的药。
“安胎药?”
李师师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声音细若蚊蝇:“嗯……”
木子于的目光,落在她还很平坦的小腹上。
那里,有一个生命正在孕育。
一个和他血脉相连的生命。
是他的“羁绊变量”。
是系统警告他必须清除的“弱点”。
可现在,这个弱点,让他感觉……很奇妙。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一下。
指尖却在离她衣衫一寸远的地方停住了。
他的手,沾满了血。
他怕弄脏了她。
李师师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主动抓住他的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他很乖。”她仰起脸,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太医说,他很健康。”
木子于的手掌下,是一片温热和柔软。
他能感觉到,那片柔软之下,有一个微弱的心跳,正在与自己的心跳,产生某种共鸣。
【警告!宿主心率出现异常波动!】
【警告!情感变量正在侵蚀逻辑模块!】
【建议立即启动‘心如止水’模式!】
木子于没有理会脑海里疯狂闪烁的警报。
他只是静静地感受着。
许久。
他收回手。
“以后别喝这些了。”
李师师愣住:“为……为什么?”
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药是苦的。”木子于看着她骤然苍白的脸,解释了一句。
“府里有最好的厨子,让他们给你做些补品。”
李师师怔怔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眼泪再次决堤。
但这次,是喜悦的泪水。
“好。”她用力点头,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木子于站起身。
“我去洗漱。”
他转身走向房间。
李师师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夫君。”
木子于停下脚步。
“外面那些传言……”李师师咬着嘴唇,“我……我没有在意。”
木子于回头看了她一眼。
“我知道。”
说完,他走进了房间。
李师师站在原地,看着那扇关上的门,脸上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
她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包括她派人去查那些御史,包括她去拜访王德昭。
他没有阻止,也没有责备。
这就是他的默许。
这就够了。
......
热水从头顶淋下,冲刷着身上的血污和疲惫。
木子于闭着眼,任由水流冲过身体。
他想起了在扶风城外,那个为了找回女人而发疯的“自己”。
又想起了刚刚,那个因为一碗安胎药而掉眼泪的李师师。
女人。
真是麻烦的生物。
却又……让人无法割舍。
他走出浴桶,换上一身干净的常服。
走出房间时,李师师已经备好了早饭。
清淡的米粥,几样精致的小菜。
“我听霍副将说,你很久没好好吃东西了。”李师师给他盛了一碗粥,“先喝点粥,养养胃。”
木子于坐下,拿起勺子。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正经吃饭是什么时候了。
在军营里,都是抓起什么吃什么。
有时候是干硬的肉干,有时候是带着血水的烤肉。
像这样坐在桌前,喝一碗热粥,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喝了一口。
很暖。
一直暖到胃里,暖到四肢百骸。
“夫君。”李师师坐在他对面,小声问,“仗……打完了吗?”
“没有。”木子于摇头,“刚开始。”
李师师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还要打多久?”
“不知道。”木子于又喝了一口粥,“可能半年,也可能一年。”
他没有说,如果输了,就永远没有尽头。
“那你……”李师师欲言又止。
“我过两日就走。”木子于看穿了她的心思。
李师师的眼神黯淡下去。
“我以为……你能多留几日。”
“军情如火。”
两人沉默了。
只剩下喝粥的细微声响。
“我……”李师师忽然开口,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桌上,推到木子于面前。
那是一方手帕。
上面用金线,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鸳鸯。
针脚细密,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我……我绣了好久。”李师师低着头,不敢看他,“你带着它,就像……就像我陪着你一样。”
木子于看着那方手帕,上面的鸳鸯绣得极好。
他伸手接过。
"好。"
他把手帕收进怀里,贴身放着。
李师师的眼睛亮了起来。
她没想到他真的会收下。
"夫君,粥快凉了。"
木子于端起碗,一口喝光。
他放下碗筷,起身。
"我去趟宫里。"
李师师站起来,帮他整理衣襟。
她的手指在他胸口停留了一瞬,那里藏着她绣的手帕。
"早些回来。"
木子于点头,转身离开。
走出院子时,霍去疾已经牵着马等在门外。
"元帅,陛下传旨,让您入宫议事。"
木子于翻身上马。
"走。"
.......
皇宫,御书房。
叶卫青正在看奏折。
看到的全是弹劾木子于的内容。
说他在扶风滥杀,说他拥兵自重,说他目无君上。
叶卫青把奏折扔在地上。
"一群废物!"
他站起身,在御书房里来回踱步。
张忠贤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陛下息怒。"
"息怒?"叶卫青冷笑,"他们在后方动嘴皮子,前线的人在拼命!"
"这帮人就会窝里斗!"
张忠贤低着头,不敢接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
"陛下,木元帅求见。"
叶卫青眼睛一亮。
"快宣!"
木子于走进御书房,行礼。
"臣参见陛下。"
"免礼免礼。"叶卫青连忙上前,拉住他的手。
"贤弟,你终于回来了!"
"朕还以为你要在扶风待到过年呢。"
木子于抽回手。
"臣回来有事禀报。"
叶卫青收起笑容。
"说。"
"突厥王庭派使者来了。"
叶卫青脸色一变。
"他们要干什么?"
"要和朝廷谈判。"木子于把突厥的条件说了一遍。
叶卫青听完,脸色铁青。
"他们这是想用一个女人,换朕大将军的命?!"
木子于没说话。
叶卫青在御书房里走了几圈,猛地停下。
"贤弟,你说该怎么办?"
"不答应。"
"可木子定国那边……"
"他会等。"木子于打断他,"臣会说服他。"
叶卫青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你真能说服他?"
"能。"
"好。"叶卫青一拍桌子,"那就不答应!"
"朕就不信,突厥人真敢杀人质!"
张忠贤跪在一旁,头埋得更深,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这种天真的话,也就只有这位特殊的陛下才说得出口了。
木子于没有说话,他只是走到一旁的书架前,取下一卷关于北境地理的图志,自顾自地展开。
他的沉默,比任何反驳都更具压迫感。
叶卫青胸口起伏,他盯着木子于的背影,怒气渐渐被一种不安所取代。
“贤弟,你为何不说话?”
“陛下,规矩是强者给弱者定的。”
木子于转过身,目光平静无波。
“现在,在草原上,我们不是强者。”
叶卫青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蓝田大捷,扶风城破,我们连战连捷!怎么就不是强者?”
“我们赢了战斗,但输了态势。”木子于走到地图前,指向北平城的位置,“北平城下,阿史那·罗损失惨重,但他跑了。他百万大军的主力还在。”
“他丢了白狼山,丢了十万王帐亲卫,他被我那个兄弟追得像条狗。陛下觉得,草原上那十七个部落,现在会怎么看他?”
叶卫青顺着他的话思索,脸色慢慢变了。
“他们会觉得他是个废物。”
“没错。”木子于点头,“一个连后勤都保不住、被人数倍少于自己的敌人打得丢盔弃甲的废物。草原只崇拜强者,没人会追随一个废物。”
“所以,他需要重新证明自己。”
“怎么证明?”
木子于的目光转向叶卫青,一字一句地开口:“杀戮。用最残忍的杀戮,来洗刷耻辱,重新竖立威严。”
“还有什么,比当着所有部落的面,杀死大唐战神的妻子,更能震慑人心的?”
叶卫青的身体晃了一下,靠在了龙案上。
他引以为傲的心理学知识,在这一刻显得苍白无力。
他能分析人的行为模式,却无法理解这种根植于蛮荒生存法则的血腥逻辑。
“他会杀了她。”木子于陈述着一个冰冷的事实,“不仅会杀,他还会举办一场盛大的仪式。”
“他会邀请所有部落的首领,让他们亲眼看着,大唐元帅的女人,是如何在他脚下哀嚎、死去的。”
“他要用她的血,告诉整个草原——我,阿史那·罗,还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我能让大唐的英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被折磨致死却无能为力。”
“这,就是他要的道义。”
“铛!”
叶卫青手中的一枚玉佩,滑落,摔在金砖上,碎成几块。
他看着木子于,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陛下。”木子于的声音将他从冰冷的地狱中拉回,“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
“那该怎么办?!”叶卫青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看着他,“出兵?集结全国兵力,现在就北伐!”
“不行。”木子于摇头,干脆利落,“南有倭寇,西有吐蕃,长安城内的世家心怀鬼胎。”
“现在倾国北伐,等于把后背卖给所有人。大唐会瞬间分崩离析。”
绝望,更深的绝望攫住了叶卫青。
他发现自己就像一个被困在棋盘上的王,四面八方,全是敌人的棋子,每走一步,都是死局。
“那我们就看着她死吗?!”他嘶吼道,帝王的仪态荡然无存。
“等。”
木子于吐出一个字。
“等?!”叶卫青无法理解,“等什么?等他们把人头送过来吗?”
“等他们犯错。”木子于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近乎于残忍的冷静,“阿史那·罗急于立威,但他更怕死。他尤其怕我那个不要命的兄弟。”
“所以,他才提出这种‘单人赴会’的可笑条件,他想用最小的代价,除掉最大的威胁。”
“我们不答应,他就杀不了木子定国。杀不了木子定国,他就寝食难安。只要他还怕,他就暂时不敢动人质。”
“人质,是他手里唯一的护身符。”
木子于重新走到地图前。
“我们要做的,就是拖。”
“派一个使者去。”他手指在地图上一点,“一个无关紧要的文官。让他去草原,告诉阿史那·罗,朝廷愿意谈。但具体条件,需要商议。”
“让他去扯皮,去讨价还价。今天说赎金太高,明天说交换地点不安全。能拖一天,是一天。”
叶卫青的呼吸渐渐平复,他明白了木子于的意图。
用阳谋,对付阳谋。
“这个办法能拖多久?”
“一周,或许两周。”木子于道,“足够了。”
“足够做什么?”
“足够我们扫平西边的白龙军余孽,整合兵力。足够陛下您,说服那些哭穷的世家,再从他们身上刮下三层油,凑出北伐的军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