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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另一个狂躁的灵魂(六更)

    陈瑜的投影在观察室中消散,他的意识核心已回归实验室本体。

    与荒坂赖宣的对谈数据被归档标记,那份源于孤独坚持的、未竟的理想主义,被清晰地记录在案。

    处理核心中,另一份被封存的、截然不同的数字人格被调用出来。

    在调用前,陈瑜将包含赖宣五十年抗争概要、当前局势以及荒坂覆灭的关键数据包,一同注入了这个躁动的意识体。

    一道躁动不安的虚拟形象在陈瑜面前凝聚,强尼·银手以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形态显现出来。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标志性的、深入无数人记忆的形象:不羁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脸上架着一副深色墨镜,即使在这虚拟空间中也仿佛隐藏着他灼人的目光。

    上身是布满划痕与不明污渍的皮质背心,下身是紧身的金属铆钉皮裤,脚上踏着一双磨损严重的军用靴。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条闪耀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银色左臂义肢,精密的机械结构裸露在外,关节处仿佛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

    此刻,他那只真实的右手正看似随意地搭在一把虚拟的电吉他上,指尖无意识地按压着琴弦,仿佛随时会爆发出撕裂灵魂的音符。

    在形象稳定的瞬间,强尼的眼神在最初的混乱数据流闪过之后,变得复杂起来——他接收并理解了陈瑜刚刚塞入的信息包,知晓了荒坂赖宣五十年的隐忍与最终的结局,以及眼前这个世界的剧变。

    “赖宣?哈!”强尼啐了一口,虚拟的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陈瑜脸上,“搞了半天,那小子真把他老子的破塔给扬了?虽然用的是别人的炮,但总算干了件人事!”

    他用力吸了一口虚拟的香烟,烟头亮起刺目的红光。

    “我以前觉得他就是个在董事会里玩过家家的软蛋,但现在看来……能在荒坂那口粪坑里泡了五十年还没被同化,就为了从里面啃穿它——”强尼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带着伤疤的狞笑,“够种!比那些跪着求公司施舍的贱骨头强多了!”

    他猛地把烟头摔在地上,用金属义足狠狠碾碎:“要我说,他早该这么干了!五十年前就该把核弹塞进他老爹的屁眼里!不过现在也不算晚——至少证明了他骨子里流着的不是公司狗的臭血!”

    陈瑜平静地注视着他:“你们选择了截然不同的道路。他试图从内部蚕食,你则选择从外部爆破。但殊途同归,你们的终点都停留在'毁灭'这一站。”

    “不然呢?”强尼猛地向前倾身,虚拟影像因情绪波动而微微失真,“难道要像那些废物公司狗一样,面对公司摇尾乞怜?还是像赖宣那样,指望在废墟上能自动开出鲜花?

    别做梦了!那些杂种只认得一种语言——就是能把他们炸上天的语言!”

    他用力拨动吉他弦,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核弹至少让所有人都看清了,那些高高在上的混蛋也会流血,他们坚不可摧的堡垒也会崩塌!这就是我留给这个世界最真实的讯息!”

    “你的实践确实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陈瑜客观地评价,“你用音乐和极端行动,将反抗的意志植入了整整一代人的意识。

    这是赖宣所欠缺的——将个人理念转化为集体共鸣的能力。你的摇滚,本质上就是一件暴烈的武器。”

    “因为它从不撒谎!”强尼几乎是嘶吼着,仿佛面对着万千无形的观众,“它不粉饰,不妥协,直接把这个世界血淋淋的伤口撕开给所有人看!

    赖宣戴着面具活了五十年,恐怕连他自己都忘了真实的愤怒是什么样子。

    反抗不是请客吃饭,不是他妈的讨价还价,而是要把这整个操蛋的世界都点燃的熊熊烈火!”

    他的银色义臂在空气中猛地一挥,虚拟吉他都随之发出刺耳的嗡鸣:“如果不敢正视鲜血,就别妄谈什么改变世界!”

    “那么,战争之后呢?”陈瑜抛出核心问题,声音依旧平稳,“你的核弹摧毁了旧荒坂塔,也带走了数以万计的生命。你点燃了反抗的火焰,却也制造了巨大的废墟。

    你是否思考过,被你唤醒的人,在被无尽的愤怒驱使之后,该如何生存,如何构建?

    还是说,你仅仅满足于扮演一个点燃引信的角色,然后将一切付之一炬,任由灰烬覆盖一切?”

    强尼沉默了片刻,虚拟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但随即又被更强烈的偏执覆盖:“……建设?那是活下来的人该想的事!

    我的任务,就是确保那些该死的公司杂种活不下来!

    如果必须把整个夜之城都送进地狱才能干掉它们,那就这么办!干净的地狱,总比肮脏的天堂好!”

    “这就是你与赖宣本质的相似与不同。”陈瑜总结道,“你们都认定了破坏的必要性。赖宣的破坏带着沉重的目的性,但他迷失于目的,忽略了手段与路径,最终孤军奋战。

    而你的破坏,更像是一种本能,一种艺术化的宣泄,你擅长点燃,却拒绝思考燃烧的后果。

    你的‘实践’充满了力量,但也因其纯粹的破坏性而显得……空洞。”

    陈瑜的思维核心中,一个想法逐渐成形。

    这两个来自五十年前的灵魂,一个困于理想的桎梏,一个溺于毁灭的狂欢;一个缺乏号召现实的魅力,一个缺乏建设未来的远见。

    他们的思想,如同硬币的两面,共同构成了那个时代反抗精神的残缺图谱。

    “或许,”陈瑜的合成音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让你们的思想进行一次直接的碰撞,会生成更有价值的数据。亲眼见证对方的道路,亲耳聆听对方的理念,或许能打破你们各自持续了半个世纪的思维闭环。”

    强尼·银手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阵更加狂放的大笑:“哈!你想让那个躲在影子里的贵族少爷,来跟我这个‘恐怖分子’面对面?有意思!真他妈有意思!我倒是想看看,他那套弯弯绕绕的道理,能不能经得住我的一根中指!”

    陈瑜不再多言。

    他并不需要精密的设备参数,只需要一个能够承载意识交锋的虚拟空间。

    数据流在他核心中悄然重组,构建出一个纯粹的思维实验场。

    他将两个来自不同极端、却同样执着于反抗的灵魂,投放在这个中立的意识空间里。

    一个是从内部蚕食巨兽的孤独贵族,一个是从外部爆破一切的狂怒明星。

    陈瑜静默地观察着。

    他期待的并非简单的胜负,而是想看看当“隐忍的谋划”与“炽烈的呐喊”相遇,当“理想的桎梏”与“毁灭的狂欢”碰撞,能否在剧烈的摩擦中迸发出超越单纯“破坏”的思想火花。

    这不仅仅是对两个历史样本的对比研究,更是对未来可能需要的、某种更复杂也更具建设性的“反抗“形态的探索。

    他需要这些最原始也最激烈的思想原材料,来完善他的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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