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嘉烈与玛丽娅在东京湾畔点燃的毁灭之火,映照在数千公里外夜之城废镇实验室的主控屏幕上。
陈瑜猩红的光学镜头注视着由“管理者”实时转播的、经过处理的战场画面,数据流平静地评估着骑士机甲的作战效能与荒坂防御体系的崩溃速率。一切都在计算之中,毫无意外。
就在这时,一台伺服颅骨发出轻微的提示音,投射出一道通讯请求——来自军用科技驻夜之城最高联络官。
“讲。”陈瑜接通了频道。
“贤者大人,”联络官的声音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轻松,以及不易察觉的敬畏,“遵照您的指示,我们在清理荒坂舰队残骸的搜救行动中,有了一个‘特殊收获’。
经过身份核对,确认是荒坂赖宣本人。他受了些伤,但生命体征稳定。现已送达您的实验室外围接收区。”
陈瑜的处理器中瞬间调取了关于荒坂赖宣的所有已知数据。
这个名义上的荒坂帝国继承人,在过往的记录中,却始终扮演着反抗者与叛逆者的角色。
一个致力于摧毁自身家族所构建的帝国的人,其内在驱动与思维模式,在陈瑜看来,比那些单纯的权力追逐者更具研究价值。
“将他带至观察室。”陈瑜下达指令,随即暂时将东京战场的监控置于后台运行。
观察室位于实验室建筑群边缘,风格极简,墙面是光滑的金属复合材料,除了中央固定在地板上的合金座椅和天花板角落的监控探头外,空无一物。空气中弥漫着消毒剂的微弱气味。
荒坂赖宣被两名军用科技的士兵用悬浮担架送了进来。
他看起来颇为狼狈,身上穿着标准的伤员服,裸露的皮肤上可见多处烧伤与缝合痕迹,一条手臂打着石膏,脸上还带着爆炸造成的擦伤。
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
士兵将他小心地安置在合金座椅上,随后沉默地退了出去,厚重的气密门无声滑闭。
观察室内光线恒定,空气中泛起一阵细微的涟漪,一道幽蓝色的光束凭空亮起,迅速凝聚成一位黑发黑瞳的东方青年全息影像。
他面容平静,身形挺拔,穿着简洁的深色服饰,没有任何多余的姿态或表情,只是静静地立在赖宣面前数米处,目光聚焦在这个重伤的“俘虏”身上。
赖宣抬起头,望向这道突然出现的投影,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反而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混合着痛楚与讥讽的笑容。
“呵……看来,我那位‘伟大’的父亲,还有他珍视的一切,终于走到尽头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却带着快意,“是你做的,对吧?那种让舰队自毁的‘魔法’,还有……东京那边的动静。”
陈瑜的合成音平稳地响起,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似乎并不因荒坂的覆灭而愤怒,赖宣。”
“愤怒?不,我为什么要愤怒?”赖宣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但因为牵动伤口而咳嗽了两声,“我做梦都盼着这一天!
盼着这个吸血的帝国,这个将人异化为工具、将世界拖入深渊的怪物彻底崩塌!我只是遗憾……”
他的眼神黯淡了一瞬,“遗憾摧毁它的不是我亲手点燃的火焰,更遗憾……只倒下了荒坂一家。”
他的目光越过陈瑜,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远方:“军用科技、康陶、生物科技、沛卓石化……它们依旧矗立,换一种方式,继续着同样的剥削。这个畸形的体系,并未改变。”
“所以,你的目标是摧毁所有巨型企业。”陈瑜陈述道,光学镜头的焦距微微调整,捕捉着赖宣面部最细微的肌肉颤动与生理信号,“为此,你潜伏在荒坂内部数十年,甚至不惜引发大规模冲突,试图将其他公司一并拖入战争的漩涡,同归于尽。”
“这是最快,也是最彻底的方法!”赖宣的眼中闪过一丝偏执的光芒,“只有让它们互相撕咬,在战争的烈火中一同燃尽,才能为新的秩序扫清地基!
否则,只是推翻一个荒坂,很快就会有另一个‘荒坂’在废墟上重生!”
“那么,新的秩序是什么?”陈瑜的问题直接而冰冷,如同手术刀般切入核心,“在你构想的、没有公司的未来世界里,权力结构如何搭建?资源如何分配?社会如何运行?由谁来制定并维护新的规则?
或者说,你只是打算摧毁一切,然后指望某种自发的、理想的‘美好’会自然而然地生长出来?”
一连串的问题,让赖宣脸上的激动神色凝固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话语卡在喉咙里。
他皱紧眉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我……我没有想过那么远。”良久,他才低声回答,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笃定,“光是想着如何撬动荒坂这个庞然大物,如何找到它的弱点,如何点燃那场足以席卷一切的战争……就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精力。
五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如何‘推翻’,如何‘破坏’……至于之后……”
他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涩,“那需要留给后来者去构建。我相信,只要打破了这枷锁,人类总能找到更好的出路。”
陈瑜的投影依然静立原地,黑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
他凝视着赖宣,某些记忆的碎片被触动了。
那些曾在历史长河中涌现的“理想主义革命者”,他们怀抱着改变世界的热忱,却往往因缺乏足够的思想深度和超越当下的远见,未能将那份炽热的理想转化为清晰可行的蓝图,最终在现实的复杂性面前显得力不从心。
赖宣此刻的神情与姿态,与记忆中那些身影的某些特质隐隐重迭。
他的目光似乎落在赖宣身上,又似乎穿透了他,审视着那些跨越时空的“理想主义革命者”。
短暂的沉默在观察室中弥漫,最终,陈瑜基于这些跨越维度的观察与记忆比对,得出了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