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还活着,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崔明渊打断了他,随即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明远,父亲是如何安排的?”
崔福的头垂得更低了,他从怀里又取出一封没有蜡封的普通信件。
“家主有口谕,让老奴将这封家书交给二公子,并且,要对二公子说一些……话。”
崔明渊看着那封信,便知道里面写的,恐怕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嘘寒问暖。
真正的杀招,是崔福接下来要说的那些话。
“去吧。”
崔明渊挥了挥手,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按照父亲的吩咐,一个字,都不要错。”
“是。”
崔福躬身一礼,转身退出了书房。
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崔明渊脸上的坚冰瞬间融化。
身为人子,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败亡,怎么可能做到冷漠无情?
但自古忠孝难全,手足相残。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仅仅是崔氏的大公子,而是必须做那个操刀的鬼。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真真正正的站在李岩的战车之上。
……
与崔明渊那略显冷清的庭院截然不同。
二公子崔明远的院子里,此刻依旧是人声鼎沸,酒气熏天。
崔明远正和一群所谓的名士,以及几个同样对新政不满的旁支族人,高谈阔论,痛饮达旦。
“什么镇北王!不过一介武夫!竟敢动我等士族的根基!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崔明远喝得满脸通红,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地砸在案几上,唾沫横飞。
“我跟你们说,我爹这次去见他,定会让他明白,这河北,究竟是谁说了算!我清河崔氏屹立数百年,岂是他一个黄口小儿能撼动的!”
“二公子说得是!我等士族,乃朝廷栋梁,天下楷模!岂容一介武夫如此欺辱!”一名酸腐的儒生,立刻高声附和。
“就是!他那什么均田令,简直是乱国之策!我倒要看看,没有我等支持,他李岩如何在河北立足!”
一名旁支的族叔,因为即将失去大量土地而愤愤不平。
就在众人叫嚣得最凶的时候,崔福的身影,出现在了院门口。
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故意整理了一下自己那风尘仆仆的衣衫,脸上恰到好处地挤出几分悲愤与委屈交加的神情,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二公子!”
崔福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哭腔,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崔明远醉眼惺忪地看过去,见是父亲的亲信管家,不由得眉头一皱。
“崔福?你怎么这副鬼样子回来了?我爹呢?他是不是已经说服了李岩那小子,让他滚回幽州去了?”
崔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竟是老泪纵横。
“二公子!您要为家主做主啊!”
这一跪,这一哭,瞬间让崔明远酒醒了大半。
“你……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我爹他到底怎么了?!”
崔明远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连忙上前去扶。
崔福却死死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只是哽咽着说道。
“家主他……他在镇北王府,受了天大的委屈啊!”
“什么?!”
崔明远如遭雷击,一把揪住崔福的衣领,怒吼道。
“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岩他敢对我爹做什么?!”
院子里所有人都围了上来,一个个面带惊疑。
崔福仿佛被吓到了,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那封家书,说道。
“家主……家主他……在信里只说一切安好,让家族静待消息。可是老奴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啊!”
他开始按照崔仁彦的剧本,添油加醋地表演起来。
“那镇北王李岩,傲慢至极!家主引经据典,晓之以理,陈说均田令的弊端,他非但不听,反而当众斥责家主,说我等世家大族,是国之蛀虫!”
“轰!”
国之蛀虫四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所有人耳边炸响!
崔明远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双目赤红。
“他敢如此辱我崔氏!辱我天下士族!”
“这还不算!”
崔福继续煽风点火,“家主他毕竟年事已高,受此屈辱,气血攻心,回到驿馆便病倒了!可即便如此,他为了不让您和族人担心,还在信里报平安……”
说到这里,崔福用袖子抹着眼泪,声音愈发凄切。
“临行前,家主拉着老奴的手说他老了,骨头软了,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只是我崔氏一族的百年清誉,不能就这么毁了。他还说,这满门的子侄里,恐怕也只有二公子您,还继承着老祖宗那身宁折不弯的傲骨,敢于为士族发声,为崔家讨回一个公道了!”
这番话,如同最烈的火油,瞬间浇在了崔明远那本就熊熊燃烧的怒火之上!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崔明远一把推开崔福,“李岩小儿!我崔明远与你,势不两立!!”
旁边那群儒生和旁支族人,也被崔福的表演彻底激怒了。
“闻所未闻!简直是闻所未闻!竖子狂悖,竟至于斯!”
“二公子!不能再忍了!我等必须让他知道,士族的尊严,不容践踏!”
众人纷纷提议,更有甚者,居然直接表示要以身为则,来换取大家的支持!
听到这话,崔明远感觉自己真就是那个领头的人!
当即大手一挥,“上书太慢了!”
“笔杆子,永远说不过刀把子!我们要用行动,让他知道怕!”
“诸位!明日一早,随我一同,前往郡守府!”
“我们要当着全城百姓的面,痛陈李岩暴政!逼郡守将我们的万言书,送到李岩的面前!”
说道这里的时候,崔明远眼中带着兴奋!
“我倒要看看,他李岩,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我们整个河北士林为敌!”
“好!”
“二公子英明!”
“我等,誓死追随二公子!”
崔福看着对方,眼中闪过无奈,不过他也清楚,只有这样,崔家才能保留下去。
这就是时代,同样也是世家的生存之道。
…………
翌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
一支义愤填膺的队伍,便从崔氏府邸出发。
浩浩荡荡地朝着清河郡守府的方向行去。
为首者,正是崔氏二公子,崔明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