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息,谢凛终于迟钝地动了,松开抓着李公公的手,转身直直朝裴央央走过来。
一步步踩着鲜血,仿佛从炼狱走回人间。
他看起来还是没有恢复理智,动作显得缓慢而郑重,一直走到她的面前,低头,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他瞳孔里映出裴央央的样子,然后很慢、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凝滞的思维重新开始慢慢转动,想的却是其他。
他抬起手,听从命令想要抱她,却又停住了。
小狗身上有血。
小狗不能把主人弄脏。
他显得有些局促和焦躁起来。
这一幕在其他人看来触目惊心,一个杀红了眼、失去理智的血人站在裴央央面前,手里握着森冷的刀,朝她抬起手,表情变得有些烦躁。
此时此刻,他只要轻轻挥一下手,就能让裴央央命丧当场。
“央央!”
孙氏和裴鸿着急地喊了一声,裴央央只是微微抬手,没有退后,继续看着谢凛。
“快点。”
声音甚至带上了几分命令。
“我不嫌你脏。”她说道。
谢凛终于松开手。
咣当,一直被他握在手里的断刀掉在地上,掌心一道深可见骨的伤。
但他好似全然不在意,眼里只剩下一个人,张开的手臂落下,先是试探性地拢住她,没有反抗,然后越收越紧,越来越近,几乎要将人嵌入自己的身体。
裴央央被勒得有点疼,鼻腔里都是厚重的血腥味,谢凛身上的血黏糊糊的,把她的衣服也染红了。
但她没有反抗,乖乖任她抱着。
“再亲亲我。”她又说。
话音刚落,谢凛就低头吻上了她的唇瓣,舌尖撬开唇齿,没有一丝迟疑地占领一切,凶狠得连她的空气都要一并掠夺。
裴央央被吻得嘴巴生疼,刚皱起眉,他又像察觉到一样,立即放轻动作,道歉似的啄吻着。
一下一下,好像找到了比拥抱更好玩的事情,怎么也不肯松开。
所有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本来要逃跑的官员纷纷停下动作,有些不敢相信。
皇上……恢复了?
他竟然从杀戮中找回了理智,心甘情愿丢下了手里的刀。
刺客此时浑身已经没有一块好肉,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而皇上的注意力已经从他身上移开,他眼里仿佛只剩下裴央央一个人。
他的双臂还紧紧揽着她的腰,在她的后腰上留下两个十分明显的血手印。
像野兽轻嗅蔷薇。
严格来说,皇上今天竟然一个人也没有杀。
这不合理。
经历过这五年的官员们不敢相信,可确确实实发生了。
裴鸿从看到裴央央主动走过去的时候,整颗心就提了起来,此时看到这一幕,瞬间明白了女儿的意图,马上恢复冷静开始指挥。
“所有人有序离场,侍卫先去请太医!皇上的手伤需要救治!留几个人处理现场,将刺客押入天牢!”
“剩下的人去支援裴景舟和裴无风,他们去追逃走的那几个刺客了,务必全部抓住!”
混乱的现场迅速被接管,冷静下来的官员们终于不再争抢,让开一条通道,让侍卫飞奔出去找御医。
裴央央听着爹的指挥,抬手轻轻回抱了一下谢凛。
“带我回去,好吗?我想去你的未央宫。”
谢凛对刚才裴鸿的指挥充耳不闻,此时才将裴央央拦腰抱起,一步步朝着未央宫走去。
他一动,所有官员和侍卫纷纷退散,没人敢靠近。
路过裴鸿时,裴央央道:“爹,让太医去未央宫,谢凛的手伤得很重。”
“好。”
裴鸿点头,看了看浑身是血的谢凛,又看了看被他抱在怀里的裴央央,声音干涩:“你注意安全。”
裴央央“嗯”了一声,然后将头轻轻靠在谢凛肩上,轻声催促:“我们走快点好不好?”
谢凛立即加快步伐。
随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众人才终于长舒一口气,彻底放心下来。
几名官员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心中一阵后怕。
“刚才真险啊……还好有裴小姐在。”
“没想到皇上在这种时候,还能听裴小姐的话,否则咱们都得死在这里!”
“皇上的疯病,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起码裴小姐在的时候,他不会发作得太厉害。”
……
裴鸿和孙氏却眉头紧锁,对此并不放心。
那可是他们的女儿,刚才她的举动实在太危险了。
未央宫。
谢凛浑身是血地抱着裴央央进来,把一路上的太监和宫女都吓了一跳。
“裴小姐,这是怎么了?您没受伤吧?”
宝珠和翠玉想要上前帮忙,可一旦有外人靠近,谢凛的身体就瞬间紧绷起来,眼底杀意翻腾。
裴央央单手扶住他的肩膀,快速对两人道:“我没事,你们去帮我找一身换洗的衣服,然后准备一下,待会儿太医要过来,皇上受伤了。”
两人惊疑地看向抱着裴央央的皇上,不明白为什么是受伤的皇上抱着没受伤的裴小姐进来,但还是马上行动起来。
谢凛大步跨进宫殿,抱着她径直朝龙榻走去,要将她放下。
“等等!等等!我身上都是血,别弄脏了,把我放到椅子上就行。”
谢凛对此似乎有些为难,犹豫片刻,还是走到椅子旁,却没有将裴央央放下,而是直接抱着她坐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双手依旧拥着她,像抱着自己的所有物,低头,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裴央央惦记着他的伤,拉起他的右手看了看,掌心血肉模糊,看不清伤口,但绝对伤得很重。
“疼吗?”她轻声问。
谢凛低头看着她,思绪和理智在慢慢回笼,他其实感觉不到疼,又或者根本不在乎,可是他想起来了,上次她也问过他这个问题。
当时他说疼,她很心疼她,连亲她都同意了。
于是在理智尚未全部恢复的时候,他先学会了依样画葫芦。
“疼。”
说完低头便要去亲她。
却没想被裴央央一把推开,想象中的亲吻没有来,还瞪了她一眼。
“你自己找的!有你那样拿刀的吗?就不能换一把好的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还捏得那么紧,谢凛,你是不是傻?”
她坐在他怀里,气冲冲地骂他,甚至直呼他的姓名。
谢凛听着她骂他,愣了愣,然后弯腰,将头抵在她肩上,低低地笑起来。
笑着笑着,就恢复了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