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窗外的叫嚷,曹利用收敛了许久的脾气。
    再次上线。
    他就站在窗户边,冷眼瞧着下面吵闹之人。
    瞧瞧谁看热闹,不嫌事情大?
    真以为我曹利用当了两年好好先生,就随便一个人可以欺辱到我的头上来?
    更不用说宋煊这个女婿早就是他内定好的。
    谁敢跟我抢?
    果然。
    当曹利用站在窗边,一言不发,就那么冷眼瞥着人群。
    下面这群人自然是没有勇气敢与他对视的。
    甚至连个效仿宋煊说你也配姓曹的人都不会出现。
    更没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么说。
    没点依仗,曹利用会让你瞧瞧什么叫封建王朝官员的手腕,是有多么会草菅人命。
    我有九种方法弄死你们!
    当曹利用一出现,话都不用说,人群当中连声音都小了许多。
    至于另外一处动静,则是那帮人觉得抢夺宋煊这个会元当女婿无望,开始抢夺前十名那些举子了。
    原来他们都跟着宋煊一起来的优秀举子,王保与王珪护着祝玉,许显纯被张方平给拉扯着。
    吕乐简、王泰只能看热闹。
    但是最为乐子的还是范详,他考了最后一名。
    名落范详之后,全都下榜了。
    主要是范详也想要找一个富商老丈人,改变自家窘迫的境况。
    奈何东京城的人眼光都太高了。
    别说他是最后一位了,就算是排名五百多举子,也不是这群人争抢的目标。
    毕竟他们中进士的概率实在是太低了。
    像王尧臣那种通过省试,但是为了在殿试当中取得更好成绩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群人再加进来,官家所说的五百人名额都不够分的。
    张源等人自是关注着这里面的事,眼睛全都盯着曹利用这里。
    “你说十二哥会不会答应曹枢密使家的婚约?”
    “定然不会!”
    欧阳修立即摇头道:
    “若是方才抢走十二哥儿的是当朝宰相,那其余人必然没有什么想法,可是枢密使捉婿,那就有说道了。”
    方才因为看热闹跟着,这些人也相遇了。
    文彦博瞥了欧阳修一眼,他还是如此以自我为中心对一些事做出判断。
    枢密使一职,是什么低贱的官职吗?
    整个大宋如今快要八十载,如此多的进士,有几个人能做到枢密使的?
    那可是从一品!
    与宰相(同平章事)并称二府,共同执掌军政大权。
    真以为那算卦的说你欧阳修有当宰相的官途,就可以看不起枢密使的职位吗?
    在文彦博看来,就欧阳修这样的人当上宰相,也不会干太长时间。
    无论是政敌还是队友,大多都受不了他的脑子。
    甚至他欧阳修想要为自己团队好,但事与愿违,还会坑害到同盟。
    文彦博已经在心中打定主意,今后绝对不能与欧阳修为伍!
    “不一定,那可是枢密使啊!”
    张源内心深处觉得依照宋煊的勇武,他对武将也没有什么鄙视的心思。
    答应成为曹利用的女婿,宋煊又不会吃亏!
    更何况他听闻刘太后在许多事情上,都要过问曹利用。
    曹利用虽然还不是宰相,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当上宰相了。
    欧阳修瞥了他一眼,便没有争执此事。
    他觉得自己是对的。
    十二哥儿如何会找一个武夫家庭出身的女子当夫人?
    更何况十二哥儿他是有可能完成连中三元的壮举的!
    若是与武夫家庭结亲,定然会遭人嗤笑的。
    吕夷简瞧见下面围观之人,迫于曹利用的威压,没有人敢言语。
    再加上宋煊进了曹利用房里如此长时间,都不见出来,出奇的有些坐不住了!
    听堂弟说宋煊行事随心所欲?
    吕夷简当即把儿子叫进来了,让他去敲门,请宋煊过来。
    至于曹利用那里,就说公平竞争。
    吕公弼领命之后便到了曹利用的房间外。
    曹旭开口道:“吕公子,你来做什么?”
    “家父想要邀请宋会元过去一叙。”
    “我家还没有谈完呢。”
    “不碍事,总归是要让宋会元多个选择。”
    吕公弼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但是绝不后退。
    “方才我曹家于万千人当中抢了我姐夫来,你们这群手下败将,也敢前来?”
    围观的人群,也开始看热闹。
    其中张士逊也想要争夺宋煊,方才是碍于老曹的面子,一直都没有出来。
    如今看见吕夷简都出动了,再不抓住机会就更没机会。
    他当即把派出自己的儿子张友正也去请人,帮帮场子。
    张友正一直都没有官职,也不想当官,爱好书法,被神宗皇帝评他的草书为本朝第一,米芾对他的书法称赞有加。
    吕公弼还想再说,却见姻亲之家张友正也来了。
    反正就是想要让宋煊出来,他们都是要谈一谈的。
    况且就算是曹家抢了人家宋会元,也不能用强。
    这种时候,就看岳父家能够摆出什么有利条件来让人进行挑选。
    宋煊这种年少有为,且有极大实力连中三元之人,很难遇到的!
    曹勋眉头微挑,让他们等着。
    自家老爹能够压制住外面嘈杂的声音,但是能同样在二楼的其余权贵,还是有人想要挑战的。
    赵祯倒是没有伸出脑袋去看热闹,全凭着贴身宦官张茂则在那里现场报道。
    “有趣,当真是有趣。”
    待到曹利用听完儿子说的话,当真没料到吕夷简以及张士逊两个老家伙也来凑热闹。
    曹清摇一时间有些自卑。
    毕竟她自己出身武夫家庭,在这东京城想要嫁给一个进士都困难。
    更不用说像宋煊这样极有可能连中三元的大宋状元郎!
    这些当朝宰相惦记他,实在是正常的很。
    “我去会会他们。”
    “岳父,你去不合适。”
    宋煊手里拿着他们两家的请帖:
    “我自己一个人全都能料理了,这又不是鸿门宴。”
    “不行,你还没有进入仕途,就得罪当朝宰相,如何能行?”
    曹利用回归头来:“这老吕可比王曾更有心机,别看老吕如今对待王曾极为热情,真到了最后身份互换,哼哼。”
    曹利用的话没有说全,但是宋煊却是听懂了。
    大家同在“小朝廷”厮混,谁能骗得过谁啊?
    不过是与自己没有太大的利益之争,许多事都睁一只闭一只眼,乐得清闲。
    “方才岳父派诸位舅哥弟们光明正大捉我为婿,难不成我宋煊便是缩头乌龟,什么事都躲在后面,让岳父一人在前面扛着?”
    宋煊嘿嘿笑了一声:
    “我其实也想要领教一下官场上,这些高官是如何拉拢人的,学一学,将来也好用的上。”
    曹利用最终也是点头。
    毕竟这种事他完全可以自己出面,强怼吕夷简。
    至于张士逊,曹利用觉得他还不够格。
    八成就是看吕夷简来,他也趁机搞事情。
    宋煊出了门,极为有礼貌的道:
    “我先去吕相公的房间,张相公的我一会再去。”
    吕公弼满意的点头,随即在众人的目光当中,带着宋煊进了屋子。
    “听闻吕相公极为宠爱小女儿,也不知道宋十二他会不会答应?”
    “要我说,那他指定答应,当朝宰相与枢密使如何选择,用脚都能选出来。”
    赵祯听着外面的议论声,啧啧摇头。
    果然曹侍中在官员当中是极为不受待见的。
    不过这种崇文抑武是太祖定下的策论,赵祯也没想着去改变。
    只是若是想要收回燕云十六州,还是要适当的对武将宽松一二。
    赵祯在那里看了个满眼的热闹。
    他发现许多人都是想要考会元,这样才会有更多的好处。
    但是连中三元这件事,又是极为难得。
    你考个状元就已然是祖坟冒青烟了。
    像宋煊这样有实力冲击状元的,谁不惦记?
    所以这些宰辅都如此疯狂的要招宋十二为婿,那实在是太正常了。
    谁能拒绝一个连中三元的女婿?
    宋煊强横的实力已经展现出来了,状元这个成就还会远吗?
    房子内。
    吕夷简坐在一旁,他的家眷则是在屏风内,并没有直接让宋煊见面,双方之间的试探总归是要有的。
    “见过吕相公,小子宋煊。”
    吕夷简示意宋煊坐下,亲自给他倒了杯茶:
    “早就听过你小子的大名了,未曾想竟然被曹侍中抢了先,你可是答应他了?”
    “盛情难却。”
    宋煊此言一出,吕夷简放下茶壶的手顿了下。
    他本以为宋煊会待价而沽,未曾想到竟然应下了。
    “宋会元年少才高,老夫甚是欣赏,听我堂弟吕乐简说你出身寒门,在东京尚无宅邸,老夫在城东有座园子,精致颇佳,可赠予你暂住。”
    宋煊把茶杯往自己身前拿过来放下。
    他明白吕夷简话中的意思。
    首先便是通过吕乐简详细的了解过自己,而自己与吕乐简之间的交往,也时常能够感觉的他所问的问题,不是他想问的。
    至于那座宅子,不过时暗示自己跟了他,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宋煊淡然一笑,随即用手指轻扣桌面:
    “多谢吕相公厚爱,学生愧不敢当,我读《中庸》时,瞧见君子居易以俟命,况且我在宋城也有些产业,将来为官,四海为家,在东京城有没有宅子也不碍。”
    吕夷简当然读过中庸,他明白宋煊有后半句话没说。
    “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
    不就是他宋煊表明自己不是个贪图富贵之人吗?
    可是吕夷简觉得,天底下没有人不贪图富贵的。
    只是宋煊如今是个井底之蛙,根本就不了解东京是如何的富贵迷人眼的!
    就他在宋城的那点产业,再加上平日里花钱大手大脚的,到了东京城还想要奢侈,撑不住多久的。
    吕夷简指了指宋煊面前的一盏建窑兔豪盏:
    “宋会元,这事福建新贡的龙凤团茶,大娘娘昨日刚赐下的,尝尝?”
    宋煊挑眉,吕夷简他说的是茶的事吗?
    说的是他能拿到御赐茶饼,更是刘太后的心腹,跟着他混有肉吃。
    宋煊其实对于大宋这种泡茶方式极为不喜欢,茶叶全都磨成粉冲泡饮用,而且还以泡沫丰富、持久最好,成浓膏状。
    他拿起茶杯饮了一口,眉头微挑。
    吕夷简见宋煊这般模样,可以确定他属于是山猪吃不了细糠,白糟蹋太后的御赐茶饼了。
    “吕相公,这茶是好茶,可惜学生的舌头太拙,品不出来贡茶与市茶的分别。”
    听着宋煊的话,吕夷简也听明白了。
    宋煊并不想要依靠刘太后,他也不吃这一套。
    倒是个有长远见识之人,跟老夫一样。
    “无妨,家中还有官家赐下的陈茶,我一直珍藏着,不敢轻易冲喝。”
    吕夷简笑了笑:“回头你去家里尝一尝。”
    宋煊眉头微挑,他又伸手端起眼前这杯茶,吹了吹,随即又放下。
    “我还是不太喜欢喝茶。”
    吕夷简哼笑一声:“宋会元当真是腹有诗书,如今殿试在即,今日如此大日子,竟然会迟到?”
    “大宋律法也未曾规定,所有放榜学子都要在天不亮就来场地等候啊?”
    宋煊的反问让吕夷简一愣。
    他也是通过科举考试的,放榜时谁不是来此早早等候。
    吕夷简也是另起新话:
    “宋会元,你园子也不喜欢,茶也不喜欢,到底喜欢什么?”
    宋煊想了想,思考了好长时间:“大抵是自在吧。”
    “嗯?”
    吕夷简先是脸上露出疑问,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的他眼泪都出来了:
    “宋会元讲了个好大的笑话。”
    “不错。”
    宋煊也是轻微颔首:“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的想法蛮可笑的。”
    “如今官家与大娘娘,最厌恶“狂生”,殿试在即,若是有人在御前参你一本,说你恃才傲物,也是可能的。”
    吕公弼方才有些听不懂他们两个说茶做什么,又突然听到父亲说这话,如何就开始威压了?
    他不明白。
    宋煊故作惊讶的看向吕夷简:
    “倒是不知道是哪位朝廷言官御史,竟然会如此关爱我这个后辈?”
    “大宋官场,总会有许多暗箭的。”
    吕夷简端起茶杯混合着膏状物饮了一口:
    “曹侍中是久在中枢,可是他自己都防不住暗箭呐!”
    宋煊明白,吕夷简说曹利用护不住自己。
    现在有刘娥执政,连皇帝都是被压制的。
    自己一个新丁进入官场,被人压制那实属正常。
    跟着他混,未来能够进入权利核心。
    “也是。”宋煊轻微颔首:
    “吕相公在朝不知多少载,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暗箭都射不到近前来。”
    吕夷简很是欣赏宋煊,有些话用不着说的太清楚,他就明白。
    但是吕夷简还是辩驳道:“老夫哪有什么门生故吏啊,那全都是官家的学生。”
    在大宋结党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吕夷简可不会小瞧宋煊,给他落下话柄。
    “只是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若是年轻没有更早的登山,像老夫这般岁数再去登山,可真是许多风景都体验不到了。”
    吕夷简放下手中的茶杯,语重心长的道:
    “十二郎啊,老夫知道你自幼没有父母教导,性子自由散漫惯了,在官场上,缺一个严父的角色,若是你能当我的女婿。”
    “人生路上,也能少了许多陷阱,绝不会因为‘你也配姓赵’那种事情发生,而被贬谪岭南去。”
    “因为我知道,你根本就收不住你自己的脾气。”
    “你什么事都自己做主,无法无天惯了,到时候就如同那孙猴子大闹天宫后,被压在五指山下,他有许多年的寿命,可以被压五百年。”
    “你就算被贬低压制五年,不说你的同年,就算是后来的新进进士,也会把你远远的甩在身后,朝廷官员越来越多,哪有那么多位置留给你啊?”
    “像张耆那样的官运,天下能有几人效仿?”
    吕夷简瞧着宋煊的面色:
    “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有些人抓住了就能越过龙门,有些人一辈子也只能困守浅滩,只能含恨而终,做几首酸诗假以自慰。”
    “那些当上宰相之人,全都在处理朝廷大事,足可青史留名,哪有时间做什么酸诗啊?”
    “人呐,一辈子要做的抉择其实并不多。”
    “你出生在贫寒之家,没得选,所有人都没得选。”
    “但是你通过不懈的努力考出来了,这就让你的人生多了许多选择。”
    “宋十二,还有最后一次改变人生的命运,那便是成婚。”
    吕夷简站起身来,走到窗户前,瞥了一眼外面乌压压一片的学子:
    “你瞧瞧,他们翘首以盼,可惜连进门的机会都没有啊。”
    宋煊很确信自己已经被吕夷简说动了。
    这种人精,早就看透了社会运转的规则,并且加以利用,达到对自己有利的目的。
    要不然吕家如何能屹立在大宋政坛,成为不倒翁呢?
    “吕相公所言,深得我心,请受宋煊一拜!”
    吕夷简看都没有看宋煊一眼。
    纵然他幼年就开始在外打拼,可是这种人生道理,他相信无论是晏殊还是范仲淹,都不会教导宋煊的。
    他们两个,未免也忒君子了些。
    吕夷简听着宋煊如此言语,心中还是极为得意的。
    多好的人生道理啊!
    许多人用半辈子悟都悟不出来的。
    “但自古皆有死,人无信不立。”
    宋煊方才站起来也没重新坐下:
    “我宋煊方才已经应下与曹家的婚事,如何能违背诺言?”
    吕夷简确信宋煊不是个迂腐之辈,更何况得罪曹利用又不是什么大事。
    那便是宋煊不愿意与吕家结亲。
    “真乃书生之言!”
    吕公弼站立在一旁,一时间有些发蒙。
    两人聊的好好的,如何就开始破裂了?
    “宋会元,那曹家许诺你什么好处?”
    吕公弼当即出声喝问。
    “额?”宋煊负手而立:“许诺什么什么好处?”
    “就是嫁妆!”
    吕公弼自认为吕家给的好处绝不会比曹家弱,不如听听曹家怎么给的?
    “未曾谈论嫁妆之事啊。”
    “未曾谈论?”
    这下子连吕夷简也有些崩不住了。
    宋十二你该装糊涂的时候不装糊涂。
    不该装糊涂的时候,还还她娘的挺有原则的!
    你真以为谁在榜下捉婿捉到谁家,不用谈谈利益,这件婚事就算成了?
    在大宋,老丈人选女婿,钱能给少了吗?
    大宋是厚嫁之风。
    苏辙就算当上了副宰相,可是他有五个女儿,为了给女儿攒嫁妆,他都破家卖田了!
    “子由有五女,负债如山积!”
    有宋一代,虽然“公务员们”福利好,待遇优,可是也遭不住家里闺女多啊!
    北宋初年,薛居正之(养)子薛惟吉去世,惟吉妻柴氏欲携厚奁“十万囊橐”再嫁他人,结果引来当朝两大宰相——于敏中与张齐贤“争相出手”。
    其动静之大,甚至惊动了宋真宗,结果于、张二人接连被贬,沦为一时笑谈。
    有机会登科及第的读书人,才是大宋最有价值的“稀缺性资源”。
    为博取一个重振家族的机会,富贵之家自然不惜钱财,用以笼络看中的“准进士”;
    而一些出身贫寒的读书人,为有足够钱财完成求仕之路,也愿意接受这种“合作方式”。
    厚嫁女儿,在大宋贵族以及士大夫们的推动下,成为了攀比的手段!
    谁嫁闺女没陪嫁,甚至陪嫁少了,会遭到许多人的嘲笑。
    “你她娘的跟这卖闺女呢是吧?”
    吕公弼也被宋煊的回答,惊的后腿两步:
    “什么都没谈,你就同意了?”
    宋煊摊手,颇为无奈的道:
    “对啊,什么嫁妆都没谈啊,这这种应该是我爹跟他谈的事啊!”
    “况且我也不在乎那些个,主要就是我岳父把他闺女牵出来,我要是不同意那就是我有眼无珠!”
    “嘶。”
    吕夷简面色很是难看。
    他方才说了那么多,又是画大饼说跟这自己有前途,又是威胁的,又是费劲吧啦的当人生导师的。
    结果说那么多,不如曹利用把他闺女牵出来效果好!
    多气人呐?
    吕夷简再审视一下宋煊。
    面若冠玉,极为雄壮,而且年纪轻轻。
    正是少年慕艾之时。
    早知道,自己也把闺女先牵出来,让他好好瞧一瞧。
    什么叫做小家碧玉!
    大意了。
    吕夷简心中万分悔恨。
    宋煊这个年轻人他不爱钱,不贪图富贵。
    可他好色啊!
    他妈的。
    方法用错了!
    吕家父子两个对视一眼。
    吕公弼一摇牙一跺脚,当即就走到屏风后面,把他妹子给牵出来了。
    “宋会元,我家妹子的姿色可不比其余人差,你好好瞧瞧再做决定。”
    宋煊瞧着吕家妹子,小姑娘十四岁,可是面色发白。
    她被自己一看,登时升上两朵红云。
    身材瘦小,要啥没啥。
    当然了,大宋士大夫们是好这口的。
    吕夷简瞧着宋煊这幅眼神,恨的自己直拍大腿。
    瞧瞧他看自家闺女这个眼神。
    方才说那么多屁话做甚?
    “直娘贼!”
    吕夷简在心中暗暗咒骂,自己这个堂弟是怎么做事的?
    他不是说宋煊从来不去逛青楼吗?
    甚至在南京当地有名的宏泰坊那个花魁,别人万分在意的与花魁单独相处的机会,他也不在乎。
    宋煊跟花魁呆了一会就出来陪他那些同窗去了。
    所以吕夷简判断宋煊对于美色是不那么关注的。
    结果这小子隐藏的挺深呐!
    错误的情报,最终导致了错误的结果。
    吕公弼暗暗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得意的。
    自家妹妹可是集完全宠爱于一身的,再加上姿色也好,宋煊他眼睛在自家妹妹身上,都拔不出来了。
    “吕相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吕公弼笑了笑,昂首挺胸。
    吕夷简也颇为矜持的点头:
    “那你过来吧。”
    他就站在窗边,希望有目力极好之人,看见宋煊过来,也好宣传一二。
    宋煊走了过去,随即压低声音道:
    “吕相公,令爱有病!”
    “你胡说什么呢?”
    吕夷简当即就不乐意了,脸上神色顿时变得恼怒。
    这可是他的心肝宝贝!
    若不是宋煊这个“连中三元”的预备新科进士过于耀眼,他才不舍得为女儿过早定下婚约呢。
    “难道吕相公要讳疾忌医吗?”
    宋煊的语气也是极为凝重:
    “既然吕乐简与相公提过我,那应该也提过我的医术,在我来之前,冀国公王相公还请我看病来着呢。”
    听到王钦若这个名字,吕夷简又沉下心来了。
    他险些以为王钦若要死了呢!
    “不要胡说八道,小女青春年华,你就算不想结亲,也不要咒本相的女儿!”
    “吕相公,我能治!”
    宋煊负手而立:“尽早医治还有救,要不然悔之晚矣。”
    听了宋煊如此自信之言,吕夷简的话终于软了下来。
    “那你说小女什么病?”
    “不知道。”
    吕夷简差点又红温了,又听到:
    “望闻问切,自是要过一遍才知晓,否则我岂不是成了随便骗人的医棍了?”
    吕夷简红温消失,随即拱手道:
    “还望宋会元帮忙看一下。”
    他知道宋煊在医术上是真有手艺的。
    就算不相信自己堂弟吕乐简的话,那也得相信南京王神医的推崇。
    吕公弼没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但是万万没想到自家老爹竟然给宋煊主动行礼,大惊失色。
    难不成咱们吕家为了一个连中三元的可能,就如此低头吗?
    这一幕同样让窗外的人看见了。
    堂堂宰相为了让宋煊成为自己的女婿,竟然给他行礼?
    不可思议!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
    本来吕夷简精心准备的角度,结果给了宋煊当嫁衣!
    无论如何,他女儿的性命更加重要。
    宋煊这才坐在椅子上,请吕家小娘子坐在一旁,示意她把胳膊伸出来。
    此时连吕夫人都坐不住了。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家人在场,就算宋煊是个会元,也不能如此无礼。
    吕夷简却是开口道:“无妨,听十二郎的。”
    宋煊给吕家小娘子诊脉,小娘子脸上登时就出现两朵红云。
    “平日里疲劳乏力吗?”
    “嗯。”
    “头晕目眩?”宋煊盯着吕家小娘子道:“尤其是在久坐或者突然站立时候明显?”
    “对,你竟然是大夫?”吕小娘子又开口问道:“我喜欢看你写的石头记。”
    “夏天也会感到手脚冰凉吗?”
    “嗯,是。”
    吕小娘子瘪瘪嘴,她有小情绪了。
    可是吕夫人却是捂着嘴,担忧的看向吕夷简。
    吕夷简只是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声张,吓到自家闺女的。
    “近期来过葵水吗?”
    听着宋煊的询问,吕小娘子当即满脸通红,低着头不回答。
    “宋会元,如何会问这种问题?”
    作为哥哥的吕公弼皱着眉头,他这个当哥的都知道避嫌。
    “来过。”
    吕小娘子声若蚊蝇。
    “量大吗?”
    这话听的吕夫人都有些无语,呵斥的话卡在喉咙里,可是再一瞧自家夫君,便没言语。
    “不大。”
    “吕小娘子气血不足,理应多加调养,若是调养不好,今后很难会有子嗣的。”
    “什么?”
    宋煊的论断一开口,便让吕家人惊住了。
    “当真如此?”
    吕夷简着实是没有想到小女儿会病的如此之重。
    “若是吕相公不相信,可尽快去就医复诊,小子说些坏话,故意气吕相公,小子是那么没头脑之人吗?”
    宋煊站起身来看着小姑娘:
    “吕小娘子,以后身体不舒服要早点说,不要不在意,否则小病也要拖成大病。”
    “你还年轻,至少要调养个五六年身体,之后在复诊看看情况,若是可以,方能再孕育子嗣,否则对你对孩子的身体都很不好,容易一尸两命。”
    听完宋煊的话,吕夫人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吕公弼却是怒目而视:
    “你就算不想与我妹子成亲,也不至于如此尖酸刻薄的说她!”
    “住口。”
    吕夷简明白,这种得罪人的事,依照宋煊这种聪慧之人,定然不会随意张嘴的。
    况且东京城的名医也有不少,若是自己带着闺女前去诊脉,自是能得出结果。
    “多谢十二郎。”
    吕夷简拍了拍宋煊的肩膀:“纵然咱们两个做不出翁婿,可是这份恩情,老夫会记在心中的。”
    “吕相公想要招小子为婿,实在是小子三生有幸,只是我以为捉婿便是要答应的,要不然就不会有这个游戏,我这个人原则不多,但贵在信守承诺!”
    “好,好,好!”
    吕夷简连说三个好字,他更是欣赏宋煊了。
    大家并不都是迂腐之人,只是拥有着各自要恪守的原则。
    待到宋煊走出门去,吕公弼脸上怒色仍旧不减。
    “爹,你就不怕这是他宋十二的托辞?”
    “他比你聪明。”
    吕公弼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在老爹心中竟然是蠢笨如猪的形象。
    吕夷简当即开口道:
    “我们走,立即带着你妹子去做复诊,那小子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的。”
    “是。”
    吕公弼虽然懵逼,但是还是顺从的听了他爹的话。
    “官家。”
    “十二哥儿他已经进了副宰相张士逊屋子里。”
    “哦?”
    赵祯正在吃着瓜果,闻言当即一愣:
    “他们这么快就谈完了。”
    “要我看,十二哥儿兴许就应下了。”
    “那不能!”
    听着梁怀吉的话,赵祯直接就反驳,他不相信宋煊是那种人。
    梁怀吉随即就不言语了,他觉得自己装的蠢样已经达到效果了。
    如此言语,不就是为了官家高兴吗?
    紧接着赵祯又听到张茂则道:
    “官家,吕相爷带着全家人都急匆匆的走了。”
    赵祯顿感奇怪。
    吕相公平日里还挺大气的。
    不至于宋煊拒绝他,就气的拂袖而去?
    “你去看看。”
    张茂则立即就闪身跟着过去。
    没过一会,张茂则又带着一则惊天消息回来了。
    “官家,吕相爷为了让宋煊当他女婿,竟然给他拱手行礼恳求来着。”
    “什么?”
    赵祯一下子就从椅子上坐起来:
    “不能吧,定然是谣传!”
    他虽然知道宋煊是有本事的。
    可是吕夷简那也是执政能力挺强,如何能对一个没有功名的毛头小子行礼恳求呢?
    主动上赶着求他当自己的女婿。
    宋煊的排面也忒大了些。
    “回官家,我打听了,当真是不少人亲眼所见,绝不是谣传!”
    赵祯眉头紧皱,他没想清楚这里面的门道。
    实在是过于震撼,让他无法想象出来。
    宋煊到底说了什么,让吕夷简都为他低头!
    梁怀吉瞧见天子沉思,连忙又开口道:
    “臣有机会去问一问吕相公。”
    “不必。”赵祯摆摆手:“此事我自有定夺。”
    毕竟皇帝私自外出的事,吕夷简那种老臣,一下子就能猜出来。
    以后朕还怎么出来看热闹。
    方才众人瞧着吕夷简给宋煊行礼,此时又看见吕夷简带着家人急冲冲的走了,更是纷纷猜测,发生什么事了。
    吕乐简一直都没有从方才那一幕回过神来。
    自己极为敬重,并且视为榜样的堂兄吕夷简,他为了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宋煊,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他行礼恳求。
    如此场景,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脑海当中,挥之不去。
    “你兄长走了。”王泰拽了一下失神的吕乐简又听到:
    “看样子走的十分匆忙,十二哥儿怕是拒绝了你兄长的联姻。”
    “什么?”
    吕乐简眼睛微微眯着,随即失声道: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十二哥儿他就算有能力考状元,也不至于拒绝我吕家的联姻!”
    吕乐简眼里全都是不可置信:
    “这不对啊,凭什么啊?”
    王泰却是懒得搭茬。
    他不得不承认,宋煊就是有那种让当朝宰相为之倾倒的魅力!
    若是自己老父亲在世,想必也会前来争抢十二哥儿一波的。
    王珪听着旁边的叙说,护着躲在角落里的祝玉:
    “祝兄弟,你说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祝玉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发生,他沉默不语。
    “当朝宰相主动行礼,就是为了让十二哥儿娶他女儿。”
    王珪啧啧两声:“我要是女的,早就嫁给十二哥了!”
    “你想的美。”王保嘿嘿笑着:“你也不看看自己那五大三粗的模样,十二哥儿定然不喜欢你这样的。”
    “你才放屁!”
    王珪刚想说“顾夫人”的事,但是这里是京城,再加上许多人都想要招十二哥为婿。
    那这件事定然不能往外说。
    他连忙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
    张方平拉了王珪一眼,示意他别言语。
    “十二哥如此优秀,若是错过了这个连中三元的女婿,不知道要等上多少年才会遇到呢。”
    张方平看着嘈杂人群:“进士容易,但是连中三元的进士难啊!”
    文彦博忍不住倒吸凉气,他当真没想到东京城的高官们会如此疯狂。
    因为他在场外听那几个富商开出的条件就挺疯狂的了。
    张源悠悠的抬头望天,他心中只觉得大丈夫,当如是也!
    范详更是一脸落寞之色,其实自己也用不着到十二哥那步,用不着当朝宰相屈身折交,也用不着五十万贯的丰厚嫁妆。
    他只希望能有个五万贯嫁妆足以,奈何东京城内之人的眼,太高了!
    看不上他这个排在名单最后一位的女婿。
    “大哥,那宋煊竟然连吕夷简的求亲都拒绝了。”
    听着弟弟的话,石元孙脸上也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他爷爷是石守信,他是长子长孙,如今在皇宫内看酒库的差事。
    石家前两辈人都已经故去,有他这个长子长孙支撑门面。
    但是又人丁稀疏,只留下两个堂兄弟。
    石元孙也是在赵祯即位后,虽然改封了官职,但相比于前两辈,都落寞到去酒库看场子了。
    他当然不甘心如此,奈何如今天下承平日久,他这个军人也没有机会去前线立功,重振祖辈威风。
    故而想要为自家妹妹找个进士女婿,以壮门楣。
    当年杯酒释兵权后,石守信本就拥有了巨额财富,但是因为一件事又被宋太祖敲打后,石守信惊出一身冷汗,十七年来一直都专事聚财,积财巨万。
    石家不差钱,挥金如土都够三代人挥霍的。
    “宋煊他为了与曹家履行婚约,竟然拒绝了当朝宰相吕夷简。”
    石元孙站起身来,脸上尽是不敢相信:
    “若是那鲁王(曹彬那支子)也就罢了,曹利用哪里比得过咱们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