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邢夫人带着人来了!”小丫鬟的哭喊声还没消散在揽月轩的廊下,沈月娥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尖锐的痛感从腹部猛地窜起,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五脏六腑。她扶着酸枝木桌沿,指节用力到泛白,桌角那盏刚温好的姜枣茶被撞得倾斜,褐色的茶汤洒在青石板上,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像极了她此刻紊乱的心跳。
“呕——”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毫无预兆地涌上喉咙,沈月娥猛地弯下腰,对着桌下的铜制痰盂干呕起来。酸水灼烧着食道,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视线。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腹部的紧绷,那是胎气不稳的征兆——连日来的惊惧、焦虑,再加上这突如其来的“放火”指控,终于压垮了她本就脆弱的身体。
“姨娘!您慢些!”翠儿吓得脸色惨白,连忙扑过来扶住她,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手去擦她嘴角的水渍,声音里满是哭腔,“您别吓奴婢啊!太医!咱们快请太医!”
常嬷嬷也慌了神,她原本站在廊下张望,此刻快步冲进屋,看着沈月娥摇摇欲坠的模样,急声道:“翠儿你先稳住姨娘!我去回禀二奶奶!就说姨娘动了胎气,邢夫人还带着人要闯进来!”
“不必了!”院门外传来邢夫人尖利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针,刺破了揽月轩短暂的慌乱,“我已经来了!怎么?月姨娘这是听闻庄子烧了,心里有鬼,吓得动了胎气?”
沈月娥勉强直起身子,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到邢夫人穿着一身正红色的织金旗袍,领口滚着一圈狐裘,身后跟着王善保家的和四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个个面色不善,像是要把揽月轩拆了一般。阳光落在邢夫人的金簪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让她不由得眯起了眼。
“太太……”沈月娥的声音因干呕而嘶哑,每说一个字都带着牵扯的痛感,“妾身……自禁足以来……从未踏出揽月轩一步……如何能……指使人放火?这分明是……栽赃陷害……”
“栽赃陷害?”邢夫人冷笑一声,踩着绣鞋快步走到沈月娥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快意,“那被庄头扭送官府的流浪汉,可是亲口说收了你房里丫鬟的银子!人证都有了,你还敢狡辩?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她转头对王善保家的使了个眼色:“给我搜!仔细搜!看看这揽月轩里有没有藏着放火用的煤油、火折子,还有那流浪汉说的‘赏银’!”
王善保家的立刻应了声“是”,带着婆子就要往内屋冲。翠儿连忙张开手臂挡住门口,急得眼泪直流:“不能搜!姨娘还怀着孕,你们这样会惊到小主子的!”
“让开!”王善保家的一把推开翠儿,翠儿踉跄着撞到墙上,疼得闷哼一声。沈月娥见状,一股怒火猛地冲上头顶,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站直身体,想去阻拦,可眼前突然一阵发黑,天旋地转,脚步踉跄着险些栽倒。
“你们……你们太过分了!”沈月娥扶住桌沿,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泪水混着汗水滑落,“自我有孕以来,你们先是在安神香里加东西,又在安胎药里放赤蝎涎,现在……现在竟用三条人命来污蔑我!你们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是不是非要我死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你们才甘心!”
她的情绪彻底失控了,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往日里的冷静、谨慎,在这一刻被身体的剧痛和内心的委屈彻底冲垮——她再也不想装了,不想在这深宅大院里,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人摆布。
(二)
“姨娘!您别激动啊!”翠儿爬起来,连忙抱住沈月娥的胳膊,生怕她再摔倒,“保重身子要紧,小主子还在等您呢!”
常嬷嬷也急了,她冲到沈月娥和邢夫人之间,对着邢夫人躬身道:“太太息怒!月姨娘如今胎像本就不稳,方才又吐了好一阵,实在受不得刺激!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老爷和老太太怪罪下来,咱们谁都担待不起啊!”
“胎像不稳?”邢夫人嗤笑一声,目光阴冷地扫过沈月娥剧烈起伏的腹部,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我看她是做贼心虚,急火攻心!你瞧瞧她这疯疯癫癫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为人母的端庄?我看啊,这胎本就怀得不正,如今报应来了,连带着心性都癫狂了!”
这话像一把刀子,狠狠扎进沈月娥的心里。她不仅被指控杀人,连腹中孩子的合法性都被质疑了。沈月娥气得浑身发抖,眼前阵阵发黑,她猛地抓起桌上的青瓷茶杯,朝着王善保家的砸了过去:“你胡说!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滚!”
茶杯“哐当”一声摔在王善保家的脚边,碎裂的瓷片溅到她的裤腿上,吓得她连连后退。邢夫人见状,脸色更加难看,指着沈月娥对身后的婆子说:“你们看看!她这是公然抗命,还想伤人!今日我若是不搜,倒显得我心虚了!给我继续搜!”
“谁敢!”就在这时,王熙凤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王熙凤穿着一身石青色的缎面旗袍,领口绣着暗纹的凤凰,扶着平儿的手,快步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四个小厮,个个面色严肃,一看就是来镇场的。
王熙凤一进门,目光就扫过屋内的狼藉——摔碎的茶杯、洒了的茶汤、沈月娥惨白的脸,还有邢夫人身后气势汹汹的婆子。她眉头紧锁,厉声喝道:“都给我住手!这是揽月轩,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邢夫人见王熙凤来了,脸上的得意淡了些,却依旧不甘示弱:“凤丫头,我是在查放火杀人的凶手!沈月娥嫌疑重大,我搜她的院子,有何不妥?”
“不妥之处多了去了!”王熙凤走到沈月娥身边,示意翠儿扶她坐下,然后转头看向邢夫人,眼神锐利如刀,“月姨娘如今怀着林家的骨肉,胎像不稳,刚被太医叮嘱过要静养。你带着这么多人闯进来,又是搜又是闹,若是惊了胎气,你担得起责任吗?再说,那流浪汉的供词含糊不清,连月姨娘的面都没见过,你凭什么断定她是凶手?”
沈月娥坐在椅子上,看着王熙凤的背影,心中涌起一丝暖意。她知道,王熙凤或许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或许是为了林家的子嗣,但此刻,她确实是在保护自己。沈月娥抓住王熙凤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二奶奶……您信我……真的不是我……她们都要害我……害我的孩子……”
王熙凤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放缓了些:“我知道。事情还没查清楚,你别着急。我已经让人去官府问了,等有了结果,自然会还你清白。”她转头对邢夫人说,“太太,今日这事就先到这儿。月姨娘需要静养,你若是还有疑问,等老爷回来,咱们当着老爷的面,慢慢说。”
邢夫人看着王熙凤身后的小厮,又看了看沈月娥虚弱的模样,知道今日再闹下去也讨不到好处。她冷哼一声:“好!我就等老爷回来!但沈月娥,你记着,这放火杀人的罪名,你休想逃脱!”说完,带着王善保家的和婆子,悻悻地走了。
(三)
邢夫人一走,沈月娥强撑的那口气瞬间泄了,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翠儿连忙递上帕子,又去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
“姨娘,您别难过了,二奶奶会帮您的。”翠儿轻声安慰道。
常嬷嬷也松了口气,对沈月娥说:“姨娘,您今日太激动了,若是被老爷知道了,怕是会误会您心性不稳。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沈月娥睁开眼,看着常嬷嬷,心中一阵苦涩。她何尝不想冷静?可连日来的暗算、栽赃,还有身体的不适,早已让她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她轻轻抚摸着腹部,感受到里面孩子微弱的胎动,心中暗暗发誓:为了孩子,她一定要稳住,不能再失态了。
没过多久,太医就来了。太医姓陈,是太医院退下来的老大夫,平日里负责府中女眷的身体。他给沈月娥把了脉,又询问了她的症状,眉头紧锁道:“姨娘这是急怒攻心,兼之孕期肝气郁结,害喜症状加重,才导致胎气不稳。若是再受刺激,怕是会有流产的风险。”
他开了一副安神止吐的方子,又嘱咐道:“近几日务必静养,少思少怒,饮食以清淡为主,不可吃油腻、辛辣之物。若是有任何不适,立刻派人去请我。”
翠儿连忙接过药方,去小厨房煎药了。王熙凤看着沈月娥苍白的脸,神色凝重地说:“月娥,你今日的失态,怕是会被邢夫人拿来做文章。‘孕期癫狂’、‘心神不稳’,这些话若是传到老爷和老太太耳朵里,对你和孩子都不利。”
沈月娥点了点头,声音虚弱:“妾身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
“你知道就好。”王熙凤叹了口气,“我已经让人去回禀老太太了,把今日之事如实说清楚,尤其是邢夫人如何逼迫你,你如何动了胎气。老太太素来疼惜子嗣,定会站在你这边的。”
她又叮嘱了常嬷嬷几句,让她好生照顾沈月娥,不许任何人打扰,然后才带着平儿离开。平儿跟在王熙凤身后,小声问道:“二奶奶,您真的相信月姨娘是清白的吗?”
王熙凤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揽月轩的房门,轻声道:“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只要孩子平安出生,其他的事,都好说。”
平儿心中了然,不再多问。她知道,王熙凤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为了巧姐儿的未来。
(四)
翠儿煎好药,小心翼翼地喂沈月娥喝下。药很苦,沈月娥喝了几口就忍不住皱起眉头,翠儿连忙递上一颗蜜饯,让她含在嘴里。
“姨娘,您睡一会儿吧,睡着了就不难受了。”翠儿帮沈月娥盖好被子,轻声说道。
沈月娥点了点头,闭上眼睛。药物的作用很快显现,她感到一阵困意袭来,没多久就睡着了。只是她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嘴里不时发出细碎的梦呓,像是在躲避什么。
翠儿坐在床边,看着沈月娥的睡颜,心中满是担忧。她知道,姨娘在府里过得有多难,从怀孕到现在,就没安生过一天。她轻轻握住沈月娥的手,在心里祈祷:老天保佑,一定要让姨娘和小主子平安无事。
常嬷嬷守在廊下,时不时往屋里看一眼。她想起王熙凤的嘱咐,拿出一张纸条,写下“月姨娘胎气不稳,需静养,邢夫人今日闹事”,然后交给一个小丫鬟,让她送去荣禧堂给老太太。
老太太收到消息时,正在和鸳鸯一起整理佛经。她看完纸条,眉头皱了起来,对鸳鸯说:“邢夫人也太不像话了!月娥怀着孕,她还这么逼她,若是出了什么事,林家的子嗣怎么办?”
鸳鸯连忙安慰道:“老太太别生气,二奶奶已经去处理了,月姨娘现在没事了。您要是担心,明日可以让人去看看。”
老太太点了点头:“嗯,明日你去揽月轩一趟,给月娥送些补品,再问问她的情况。告诉她,有我在,没人敢欺负她。”
“是,老太太。”鸳鸯应下。
另一边,邢夫人回到自己的院子,越想越不甘心。她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茶杯,却一口也没喝。王善保家的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太太,今日王熙凤来了,咱们也没搜到什么证据,接下来该怎么办?”
邢夫人放下茶杯,眼神阴狠:“怎么办?当然是继续查!那个流浪汉还在大牢里,咱们可以去‘问问’他,让他把罪名都推到沈月娥身上!只要他一口咬定,就算没有证据,老爷也会怀疑沈月娥!”
王善保家的眼睛一亮:“太太说得对!奴婢这就去安排!”
“等等!”邢夫人叫住她,“别做得太明显,让人抓住把柄。就说……去给流浪汉送点吃的,顺便‘提醒’他几句。”
“奴婢知道了!”王善保家的连忙点头,转身走了。
邢夫人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就不信,这次还治不了沈月娥!
(五)
沈月娥一觉睡了三个时辰,醒来时,窗外已是暮色四合。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屋内,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她坐起身,感觉身体的不适感减轻了些,只是还有些头晕。
翠儿见她醒了,连忙端来一碗粥:“姨娘,这是小厨房刚熬好的小米粥,您喝点垫垫肚子。”
沈月娥接过粥,小口喝着。小米粥熬得很软烂,带着淡淡的米香,喝下去很舒服。她看着翠儿,轻声说:“翠儿,今日……多谢你了。”
“姨娘说什么呢,这是奴婢应该做的。”翠儿笑着说,“对了,老太太让鸳鸯姐姐明日来看您,还会送些补品来。”
沈月娥心中一暖。老太太的态度,对她来说很重要。有老太太的支持,邢夫人就不敢太过分。
她放下粥碗,轻轻抚摸着腹部,感受着孩子的胎动。这一刻,她感到无比的平静。她知道,无论未来有多少困难,只要孩子平安,她就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翠儿,”沈月娥忽然开口,“今日我失态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提醒我,让我稳住。我不能再给邢夫人任何可乘之机了。”
翠儿重重地点头:“奴婢知道了!以后只要姨娘有一点激动,奴婢就立刻提醒您!”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叩击声——“笃、笃、笃”,节奏很轻,像是怕被人发现。沈月娥和翠儿对视一眼,翠儿起身走到窗边,压低声音问:“谁?”
窗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几分急促:“是我,小莲,潘姑娘的丫鬟。姑娘让我告诉姨娘,那个指认您的流浪汉,在大牢里突发急病,没了!”
沈月娥的心猛地一沉!人证死了?!这怎么可能?!她刚想追问,就听到小莲继续说:“姑娘还说,让姨娘别太担心,她已经派人去查了,好像是有人在流浪汉的饭里加了东西。另外,姑娘还找到了庄头妻舅的下落,只是那人吓破了胆,藏起来了,姑娘还在找。”
沈月娥的手指紧紧攥着被子,指节泛白。人证死了,死无对证,这放火的罪名,怕是更难洗清了。但庄头妻舅的下落,又给了她一丝希望——只要找到庄头妻舅,说不定就能找到栽赃陷害的证据。
“替我谢谢潘姑娘。”沈月娥对窗外说,“让她小心些,别被人发现了。”
“姑娘知道了,姨娘也多保重。”小莲说完,脚步声就渐渐远去了。
翠儿关上车窗,担忧地看着沈月娥:“姨娘,人证死了,怎么办啊?”
沈月娥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没关系,只要找到庄头妻舅,咱们就有希望。翠儿,你去联系沈青,让他也帮忙找庄头妻舅的下落,多一个人找,就多一分希望。”
“是,姨娘!”翠儿连忙点头,转身去安排了。
沈月娥坐在床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中充满了决心。她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但她不会放弃。为了自己,为了孩子,她一定要找到真相,洗清自己的冤屈!
(本集完)
第74集 《借孕谋利求保障》 简单内容提示:
沈月娥从此次危机中意识到,一味强硬防御并非上策,她开始有意识地利用自己“孕期不稳”、“深受迫害”的弱势形象,博取林老爷、老太太乃至王熙凤更多的同情与保护。她可能以“心神不宁、恐伤胎儿”为由,向林老爷或老太太恳求增加护卫、严格审查送入揽月轩的物品,甚至请求允许娘家派人探视或照顾,借此巩固自身安全。在与王熙凤的互动中,她可能更明确地表现出“投靠”与“依赖”,暗示若得保全,未来孩子亦可成为王熙凤的助力,将“抱子”计划推向更实质性的阶段。她或许会利用邢夫人此次逼人太甚的举动,在老太太面前不动声色地加深其恶感,试图分化邢夫人与林老爷、老太太的关系。沈月娥的“以柔克刚”策略能否奏效?她能借此争取到哪些实质性的保障?王熙凤会对她的“投诚”作何反应?寻找庄头妻舅的行动会否带来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