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清楚火候已到。
他将一份文件从那个老旧的公文包里取出,动作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宣告终结的仪式感。
他将文件不轻不重地推到了高明远面前。
文件封皮上,一行黑体大字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狠狠砸在高明远的瞳孔里——《关于高赫(孙兴)身份及所涉命案的初步调查报告》。
王志的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中,凑近了一些。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如同魔鬼耳语般的音量轻声说道:“高总,帝国没了,可以再建。”
“儿子没了,可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他甚至露出一个温和得近乎残忍的微笑,发出了最后的邀请。
“我们……再聊聊?”
“高赫”这两个字,像是一道蕴含着毁灭力量的九天惊雷,瞬间劈中了高明远。
他整个身体剧烈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穿,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一下。
这是他埋藏了十几年的秘密,是他所有罪恶与权谋的起点,也是他唯一的,绝对的软肋。
王志没有理会他濒临崩溃的失态,自顾自地翻开了报告。
他用一种研究学术论文的平稳语速,不紧不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
“高赫,原名高赫。”
“十几年前,因故意伤害致人死亡,被绿藤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后在您,以及时任绿藤市中院副院长马某、时任绿藤市政法委副书记于某等人的运作下,成功逃脱死刑,化名孙兴,改头换面,存活至今……”
王志每念出一个名字,高明远的身体就垮塌一分,脸色就惨白一分。
这些名字,每一个都是他耗费无数金钱、利益、女人才编织起来的保护伞网络中的关键节点。
他以为这张网天衣无缝,固若金汤,却没想到在对方手里,竟是一张清晰无比的路线图,每一个节点都被标注得明明白白。
他感觉审讯室的空气变得粘稠而冰冷,仿佛凝固成了实质。
头顶那盏惨白的灯光,此刻刺眼得让他阵阵眩晕,视线都开始模糊。
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当年为了伪造那份病危报告,他在医院走廊里闻到的那股浓重刺鼻的消毒水味。
他再也撑不住了。
“别念了!”
他嘶哑着嗓子,发出一声压抑着极致恐惧与绝望的低吼。
“你们想怎么样?!”
王志终于停了下来,他优雅地合上了那份如同判决书的文件。
他的十根手指交叉着放在桌上,摆出一个稳固的塔形,仿佛象征着不可动摇的秩序。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直视着高明远那双已经彻底失焦的眼睛。
“很简单。”
“我们要一份完整的名单。”
“从上到下,所有为你提供过‘帮助’的人。”
“你的那些‘朋友们’。”
“现在,该是你表现‘诚意’的时候了。”
高明远眼中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骤然化为了一抹枭雄末路的狠厉与疯狂。
“我把他们都供出来,我有什么好处?”
王志微笑着,那笑容像一张完美的面具,隔绝了所有真实的情绪,只剩下冰冷的算计。
他缓缓从中山装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支看起来很普通的黑色钢笔。
他将钢笔轻轻地,如同放置一枚棋子般,放在了那份文件之上,然后缓缓推向高明远。
“好处就是,你的儿子高赫。”
“他可以从一个法律意义上的‘死刑犯’,变成一个‘有期徒刑’的普通罪犯。”
“我们会向法庭提出建议,考虑到他有一位对国家有重大立功表现的父亲。”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
王志的目光落在钢笔上,语气轻描淡写,却重如泰山。
“你足够‘坦白’。”
这是一场赤裸裸的交易。
更是一道残忍至极的选择题。
是拉着自己那张早已腐烂不堪的网,和自己的儿子一起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还是牺牲掉那些早已准备好随时背叛自己的“棋子”,保全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高明远陷入了剧烈的天人交战。
他猛地闭上了双眼,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无数张脸。
那些曾经在酒桌上和他推杯换盏、称兄道弟的脸。
那些在他面前卑躬屈膝、信誓旦旦的脸。
那些在他给予的权钱利益下,扭曲变形、贪婪无比的脸。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一旦倒台,这些人只会第一个冲上来,像食腐的秃鹫一样撕咬他的尸体。
他们会把他推出去当替死鬼,然后撇清所有关系,瓜分他的产业。
朋友?
在他的世界里,从来只有利益,没有朋友。
最终,高明远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所有的挣扎、不甘、愤怒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决绝。
他伸出那只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的手,拿起了那支笔。
“我写。”
他的嗓音干涩得如同砂纸在生锈的铁皮上摩擦。
“但在我写之前,我要见祁同伟。”
“我要亲耳听到他的承诺。”
他死死地盯着面前那块冰冷的单向玻璃,他清楚,这场游戏的真正玩家,从来不是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教书先生。
而是那个从始至终,都隐藏在幕后,操控着一切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