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满室的腐朽与绝望。
督导组临时办公室里,窗明几净,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醇香。
与刚才会议室里那令人作呕的虚伪气味相比,这里恍若两个世界。
队员们的脸上,还残留着风暴过后的兴奋。
那场所谓的“表彰大会”,已然沦为整个绿藤官场的笑柄。
贺芸被当场带走隔离审查,市长灰溜溜地第一个离场,全程没敢再多看祁同伟一眼。
祁同伟没有理会队员们投来的、混杂着崇拜与敬畏的注视。
他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绿藤市地图。
他手中拿着一支红色的记号笔,笔盖“啪”地一声被拔开。
笔尖落下,先是在地图中心位置的“长藤资本”总部大楼上,画了一个血红的圈。
紧接着,笔尖移动,在城市另一端,一个名为“新帅集团综合农贸市场”的地方,画下了第二个,同样醒目的红圈。
两个红圈,一个代表着高明远的“脸面”,另一个,则是他的“里子”。
他转过身,面对着自己带来的这几位精兵强将。
“刚刚,我们只是把高明远精心粉饰的墙壁,砸开了一道微不足道的裂口。”
他的话语沉稳而有力,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把榔头和凿子,同时对准他的承重墙。一边,是他的钱袋子‘美丽贷’;另一边,是他的基本盘‘菜霸’。”
“我要让他首尾不能相顾,疲于奔命,露出更多的破绽。”
祁同伟用记号笔的末端,在地图上“美丽贷”三个字上重重地敲击了一下。
“李响,‘美丽贷’这条毒蛇,交给你。”
他的指令清晰而锐利。
“我要你像一把外科手术刀,沿着受害者这条线,给我精准地切进去,找到它的七寸。”
李响的身体站得笔直,胸膛挺立,眼中燃烧着火焰,大声回应。
“是,组长!保证完成任务!”
他转身就走,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对于他来说,命令下达的那一刻,战斗就已经打响。
“组长,那‘菜霸’那边……”
一名从省厅借调来的年轻队员迟疑地问。
祁同伟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意外的决定。
“我亲自去。”
队员们的脸上都浮现出一丝不解。
在他们看来,调查一个地方性的市场垄断势力,似乎用不着督导组组长亲自出马。
这有点大材小用了。
祁同伟看出了他们的想法,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眼神幽深如海。
“何况,那不是兔,是看门狗。打狗,得看主人。我要亲眼去看看,这条狗有多疯,也想看看,高明远这条主人,会有什么反应。”
......
李响的行动力堪称恐怖。
当天下午,绿藤大学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他见到了第一个关键的受害者。
徐英子。
一个本该是花样年华的绿藤大学女学生。
此刻的她,却像一朵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濒临凋零的花。
她坐在督导组临时租用的询问室里,浑身都在无法自控地颤抖。
她不敢看任何人,只是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双臂,仿佛这样能给自己一点点可怜的安全感。
她的嘴里,反复念叨着一个名字。
“大江……那个叫大江的……”
“他不是人……”
“他是魔鬼……他就是魔鬼……”
她的精神,显然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与此同时。
祁同伟换上了一身最普通的夹克和牛仔裤,独自一人,出现在了新帅集团综合农贸市场的入口。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双手插在口袋里,像一个初来乍到的普通市民,缓步走进了这个绿藤市最大的“菜篮子”。
一踏入市场,一股混杂着蔬菜的清新、水产的腥气、以及浓重的劣质烟草和汗臭的味道,便扑面而来,与他来时车里的淡雅熏香形成刺鼻的对立。
地面湿滑泥泞,踩上去黏糊糊的,像是踩在腐烂的菜叶和某种生物的黏液上。
他走在拥挤的过道上,两侧的摊贩们脸上大多挂着一种麻木和隐忍的表情。
偶尔与他对视,也会立刻低下头去,那是一种长年累月被压迫后,刻进骨子里的畏惧。
祁同伟的目光平静,他飞速记录着这里的一切。
他看到了摊位上被强行贴上的“统一标价”,看到了每个摊主眼中敢怒不敢言的顺从。
就在这时,一阵嚣张的呵斥声传来。
几个穿着“市场管理”制服,剃着寸头、露着纹身的壮汉,正围着一个卖菜的老农大声呵斥。
“老东西!这个月的管理费又想拖?信不信老子把你这车烂菜给你扬了!”
老农佝偻着背,满是褶子的脸上写满了哀求,不停地作揖。
壮汉一脚踹在老农的菜筐上,几颗青翠的卷心菜滚落在乌黑的污水里,瞬间被染脏。
周围的摊贩和顾客,全都视而不见,绕道而行,仿佛这里有一道无形的墙。
这里,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建立在暴力之上的无形秩序。
祁同伟的脚步没有停下,只是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眼神深处,一抹寒光一闪即逝。
就在这时,一个染着一头扎眼黄毛、脖子上挂着一条拇指粗大金链子的年轻管理员,注意到了祁同伟这个“生面孔”。
他上下打量了祁同伟几眼,那崭新的夹克和干净的鞋子。
尤其是祁同伟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与这个肮脏市场格格不入的从容气质,让黄毛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邪火。
“装什么大尾巴狼。”
黄毛撇了撇嘴,眼中浮现出一丝不怀好意的怪笑。
他觉得,有必要让这个“城里人”知道知道新帅市场的规矩。
他推着一辆装满了腐烂菜叶和腥臭污水的垃圾车,故意摇摇晃晃地朝祁同伟走来。
在与祁同伟擦身而过的瞬间。
黄毛夸张地“哎呀”了一声,手一歪。
哗啦——
整车散发着令人作呕酸臭味的垃圾,精准无比地,倾倒在祁同伟的脚边。
黏腻的脏水混合着烂菜叶,瞬间溅了他一裤腿,甚至有几点污渍飞到了他干净的夹克上。
整个通道瞬间安静了。
周围的摊贩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用一种混合着恐惧和幸灾乐祸的眼神,偷偷瞥向这边。
他们知道,黄毛这是又在“找乐子”了。
黄毛停下脚步,转过身,嘴里叼着烟,双手抱在胸前,用下巴对着祁同伟,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挑衅和戏谑。
“哟,哥们儿,不好意思啊,手滑了。”
他吐出一口烟圈,轻佻地笑道,“看你这裤子脏的,要不……我再给你冲冲?”
他指了指旁边一个满是黑水的地沟,语气充满了侮辱。
“免费的,算哥们儿给你洗个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