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会办公室。
    半人高的牛皮纸卷宗,将小小的办公室挤成了迷宫。
    空气中,旧纸张的腐朽气味,钻进每个人的鼻腔,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这怎么可能看完?”
    一个组员拿起半米高的标书,只翻了两页。
    密密麻麻的数字让他眼前发黑,他惨叫一声,文件“啪”地从手中滑落。
    “别说看了,就是全部分类整理好,都得一个月!”
    “一个月?我疯了?我感觉我下半辈子都得交代在这儿!”
    绝望,在第一个人开口的瞬间,就感染了整个空间。
    前一天,祁同伟那通天手段带来的震撼,在这片资料的汪洋大海面前,转化成了更深的无力感。
    陈海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一堆冰冷的文件,双目无神。
    侯亮平则焦躁地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试图用他那套逻辑学,给这堆废纸理出一条生路。
    但很快,他就被现实的引力,死死地拽回地面。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那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身影。
    祁同伟。
    他没有理会身后越来越响的抱怨和叹气。
    他走到办公室中央,环视了一圈这片狼藉,然后径直坐到了唯一一台连接着打印机的电脑前。
    “安静。”
    两个字。
    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镊子,精准地夹断了所有人的哀嚎。
    办公室里,瞬间只剩下祁同伟敲击键盘的声音。
    没有安慰,没有动员,甚至没有一个多余的表情。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围所有人的绝望情绪,都无法侵扰他分毫。
    噼里啪啦的键盘声,清脆,稳定,带着一种冷酷的节奏感。
    十分钟后。
    打印机吐出一张还带着热气的表格。
    祁同伟拿着它,走到墙边,用图钉将它死死钉在墙上。
    《项目关联性数据结构化模板V2.0》
    表格设计得极其精妙,将一份庞杂的工程项目,拆解成了上百个标准化的数据字段。
    公司名称、注册资本、法人变更记录、中标时间、投标金额、验收单位及工程师签字……
    “这不只是一份表格。”
    祁同伟终于开口,声音让每个人的神经都绷紧了。
    “陈海!”
    “在!”陈海一个激灵,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
    “你带一组人,负责所有中标公司的工商信息,所有股东、法人、高管的身份信息。”
    “交叉持股情况,全部填入A区。我要看到他们每个人祖上三代的关系网!”
    “侯亮平!”
    “到!”
    “你带一组人,负责比对所有项目的工程报价。”
    “所有与第二名报价差距在0.1%以内的项目,用红色高亮标记。”
    “所有在开标前进行过法人或股权变更的公司,用蓝色高亮标记!”
    “李洁!”
    “在!”一个戴眼镜的女生颤声应道。
    “你负责所有施工材料供应商的关联查询,任何两家公司的注册地址在同一栋楼,或者法人之间存在亲属关系的,用黄线连起来!”
    “王宇,你负责……”
    他将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精准地分解成了一个个具体、枯燥、但可以执行的模块。
    每个人的任务都变得清晰。
    没有人再有时间去抱怨和绝望,他们像一台巨大机器上被瞬间激活的零件。
    在恐惧和一种莫名的兴奋驱使下,疯狂地运转起来。
    整个学生会办公室,变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战争指挥室。
    咖啡因、尼古丁和汗液混合的气味,几乎让人窒息。
    键盘的敲击声,打印机的轰鸣声,还有偶尔因为数据对不上而发出的、压抑的争吵。
    第一天,所有人都像打了鸡血。
    第二天,所有人都双眼通红,一个负责录入的女生。
    因为连续输错三个数据,突然崩溃,趴在桌上嚎啕大哭。
    她还没哭出第二声,祁同伟冰冷的声音就从电脑后面传来。
    “下一个。”
    女生吓得浑身一颤,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胡乱抹了一把脸,继续敲击键盘。
    第三天,办公室里已经分不清白天黑夜。
    陈海趴在堆满空咖啡杯的桌上,睡了不到十分钟,又被自己惊醒,嘴里还喊着一串公司的名字。
    三天三夜。
    他们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台绞肉机。
    而祁同伟,就是那个面无表情、按下开关的人。
    他几乎没合过眼。
    当所有人都已经濒临极限时,他依旧坐在电脑前。
    身体前倾,紧紧盯着屏幕上不断汇总的数据流。
    他的呼吸没有丝毫变化,但敲击键盘的节奏,却比三天前更快了一分。
    当最后一个数据录入完成。
    陈海长出一口气,直接瘫在了椅子上,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抽干了。
    “终于……结束了……”
    祁同伟却站了起来。
    他将汇总了所有人成果的硬盘,从主机上拔了下来。
    他对已经累得说不出话的侯亮平吩咐。
    “锁门。”
    说完,他拿着硬盘,径直走出了办公室。
    宿舍里。
    祁同伟将硬盘接入自己的私人电脑。
    他没有使用任何市面上的数据分析软件。
    他打开的,是一个他自己编写的、只有黑底绿字的程序。
    他按下回车键。
    屏幕上,数万个孤立的数据点,瞬间被激活。
    无数条代表着资金流向、人事关系、中标记录的线条,在屏幕上疯狂交织。
    最终,形成了一张无比巨大的数字网络图。
    在这片网络图的中心。
    一个名字出现的频率,高得极不正常。
    它像一个贪婪的黑洞,吞噬了周围绝大多数的资源。
    【宏远建工】
    第一条鱼,上钩了。
    祁同伟没有停下。
    他启动了程序的第二阶段分析模块——“异常模式识别”。
    程序开始对所有被侯亮平小组标记为“红色高亮”的项目进行深度分析。
    结果,让人脊背发凉。
    五年内,这家“宏远建工”,以不同的子公司的名义,中标了汉东省超过60%的高速公路土方工程。
    更诡异的是。
    它的每一次中标价,都恰好比报价第二名的公司,低上一个微乎其微的数字。
    一次,是巧合。
    两次,是运气。
    几十次,上百次,每一次都这样!
    这只有一种可能。
    它能提前知道所有对手的底牌!
    祁同伟将“宏远建工”的法人代表名字,输入了另一个查询系统。
    屏幕上跳出了一个名字。
    梁向前。
    祁同伟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半秒。
    他笑了。
    笑意冰冷,像猎人看到了踩进陷阱的猎物。
    他没有再用自己的程序。
    他打开了一个加密通道,直接连入了远在京城的、祁家商业帝国的核心数据库。
    他将“宏远建工”的名字,扔了进去。
    权限:【最高】。
    指令:【穿透】。
    几乎在指令发出的瞬间,京城的超级计算机开始以几百万次每秒的速度咆哮。
    子公司、代持人、交叉持股、离岸公司……
    一层层的伪装,在绝对的算力面前,被摧枯拉朽般地撕碎、剥开。
    最终,所有的线条都汇聚成一个箭头,指向了隐藏在最深处的、那个共同的实际控制人。
    祁同伟的指尖,在那个名字上轻轻敲了敲。
    屏幕的光,映着他毫无波澜的脸。
    【梁群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