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法门。
诸位修士严阵以待的看着天空。
他们已在此地站了三日,周围的势愈发高涨,仿佛只需要姜嫁衣一声令下,便要拉开又一次的天下荡魔。
蔚蓝的天空仍旧被漆黑所笼罩,他们看见了门主提剑冲入天外天的那一幕。
倒是没人觉得这一幕有什么不对劲。
自长安道人到道法门主两代人,冲入天空和不知名的东西打来打去,已经算是道法门的传统了。
“天好似亮了?”
有人开口。
原本雷云笼罩,漆黑一片的天空仿佛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随后有光透过天空,天下彻底被光亮充斥。
姜嫁衣的声音传来:“今日无事,诸位道友继续磨砺自身,提升道境去吧。”
“诺。”
道法门人们松了口气,能没出事自然是最好的,否则就是无休止的忙碌,这对于他们的清修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姜嫁衣并未多说什么,表情上也看不清太多的东西,只是那一抹流畅的细眉上有些忧思。
她很快来到了天山山脚。
夏怜雪仍旧在督促着自己的师姐练剑。
古朴的凉亭中,夏怜雪的表情也似不太对。
“出事了。”
姜嫁衣走到了夏怜雪的面前。
她相当的信任夏怜雪,这来自于夏怜雪和路长远的关系,所以姜嫁衣能把一些不能与门人说的事情说给夏怜雪听。
更何况对方是妙玉宫主,也算是整个白域少见的顶尖修行者,对事情许也有不一样的看法才对。
白裙小仙子点点头,眼中有着几分思索,她竟先开口:“我刚刚,似乎感受到了时间的震动,有人在触碰时间。”
姜嫁衣仙姿微顿。
她并未想到夏怜雪说的是这个。
修真剑道的她,对时间并不太敏感,也就只能听夏怜雪说。
夏怜雪轻轻的道:“应该是有人借助联系,撬动了时间,只是不知到底是何人。”
如今夏怜雪并未重修回瑶光,对时间道的执掌自然大不如前,所以只能模糊的感应。
如果将时间比喻成一张网,夏怜雪就是能看见这张网的人,而在刚刚,网被颤动了,但只是很轻的一下,夏怜雪自然不知道是谁,在哪颤动了这张时间的网。
红衣剑仙道:“长安门主如何了?”
夏怜雪托着香腮,看着还在与云层斗智斗勇的裘月寒:“应该是没事,师姐肩上的魔纹很是稳固。”
那就证明路长远没事。
只要和裘月寒的联系仍在,起码人是活着。
姜嫁衣这就又松了一口气,转而面色凝重:“欲魔刚刚想下界。”
白裙小仙子嗯了一声:“我瞧见了,魔气几乎要自天外天来污浊大地,所以她才提剑杀去天外天吧,现在天空澄净,想来是欲魔又一次被击退了。”
她自然指的是道法门主。
按照道理应该是这样的,若是欲魔没被击退,真的下界,姜嫁衣拿着这门主令,就该有感应。
门主令毫无动静,那就说明欲魔被击退了,可若是欲魔被击退了。
道法门主为什么没有归来?
这才是姜嫁衣最担心的事情。
以道法门主的修为,哪怕是魔焰滔天的欲魔,也不该让道法门主回不来才对。
更何况天上的欲魔只是半身罢了。
所以姜嫁衣道:“她上去了,没回来,我感应不到她的剑了。”
红衣剑仙修的是真剑道,道法门主的剑她熟悉的过分,但此时她感应不到道法门主剑的气息了。
“不要太慌张了。”
夏怜雪素手轻抬,一杯散发着氤氲热气的茶就递到了红衣剑仙的身旁。
姜嫁衣叹了口气,想着也许是因为夏怜雪修的是时间道,所以她的感官情绪也被时间的厚度冲散,稍微冷静了下来。
她饮了口茶。
夏怜雪道:“你虽然感知不到她的剑,但你仍旧可以看见天上她的道星,不是吗?”
姜嫁衣点了点头。
她觉得夏怜雪越来越有师娘的风采的了。
这也确实,人家活的时间比她久多了,她姜嫁衣才修道几百年,对方可是一千多年前的人物,阅历心性高些也正常。
“既如此,人就应该还活着,你们长安门主最喜欢说,只要人活着就行,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更遑以她的修为神通,活着就是全盛。”
一股淡然的氛围逐渐弥漫在了亭中,就好似是小雨淅沥,引得人心情淡然。
姜嫁衣想了想,倒也是。
还是担心的太多了点。
不过这妙玉宫主,怎么有点像道法门主了,不,是像长安门主吧,道法门主也是学的长安门主,师传徒衣钵,理应相似。
至于这位妙玉宫主,大约是所谓的夫唱妇随,结为夫妻的人就会越来越相似吧。
红衣剑仙捧着茶,似闲聊般道:“我其实一直很好奇时间一道的妙用,这天下只要有人触碰时间,你就能感应到吗?”
“差不多吧。”
夏怜雪回答的模糊:“但是大多数时候只是知道时间泛起了涟漪。”
姜嫁衣有些好奇。
她不懂那些,她就只会挥剑,将所见到的东西全部斩掉。
“这天下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超脱时间,按照道理,你这道修到瑶光,应该是天下最强才是,怎么前些年都”
“因为没必要,而且此道束缚过多了。”
夏怜雪微微一笑,她懒得说除开那百年稳定了妙玉宫的局势后,她动用大道的地方的时候基本就是在找路长远。
“而且,有很多东西不在时间的范畴内,对于同等的瑶光,造成的逆反也有限。”
姜嫁衣点点头,还是没听懂夏怜雪说的逆反是什么意思。
白裙小仙子继续道:“而且有很多东西,不在时间的管辖之下。”
这天下还有东西不在时间的管辖之下?
红衣剑仙想了半晌,也没想出来。
“就比如你的真剑道,修到你这个程度,我就很难把你已经出招的剑法逆转回不曾拔剑之前了。”
夏怜雪顿了顿:“还有公子的剑,太一之类的,这种东西实在是太超常理了!也不知道公子怎么修出来的。”
姜嫁衣只能笑笑。
但小仙子用手抬起茶盖,轻轻摩挲着茶碗:“还有很多,比如死亡,死亡也不在时间之中。”
“什么意思?”
“死亡代表着沉眠,永恒的沉眠。”
永恒与须臾在死亡里是一个概念,时间在这种情况下已经丧失了意义。
对于死亡来说。
时间,空间,一切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永恒的安歇了。
所以夏怜雪才说死亡不在时间之中。
哐当。
不远处传来了剑落在地上的声音。
姜嫁衣与夏怜雪同时回头,却瞧见裘月寒清冷的看着天。
仙姿卓绝,美如清莲,冷如寒月。
在她们说话的间隙,裘月寒似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只愣在远处站着不动,连手中的剑都落下了。
当然,这只是不熟悉她的人看出来的。
夏怜雪倒是看出自己这位师姐正在发呆。
于是又烹了一杯茶,看向裘月寒,温柔的道:“师姐?”
听到夏怜雪的呼唤,裘月寒这才回神,捡起自己的剑,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这才走了过来。
“怎么了,师妹?”
“休息一会吧,练剑也不急于一时的。”
裘月寒点点头,也就坐了下来,但很明显仍旧在走神。
红衣剑仙道:“小师妹,既然她不在,我暂时就是门内的代门主,之前说要带你去一趟灵族怕是不行了。”
道法门主不在,红衣剑仙便要留着镇场子。
裘月寒点了点头:“无妨的,不是很着急。”
她现在知道了她娘是凤仙珑,但是她爹是谁呢?
这个问题又莫名的泛了起来,裘月寒不由得细细的想了起来,刚刚那一股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形容不出来。
魔纹怎么又在发热了?
老妖怪还有心情加固魔纹?
他怎么这么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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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长远舒畅的浮起了笑。
哎。
爽到了。
亲手粉碎了一千年仇人的图谋,还重伤了它,这种感觉到底要如何形容呢?
就好像是青天白日,在海岸边草坪上,看着云卷云舒,耳旁响着潮起潮落的声音。
不,不够贴切。
更像是夜晚奔袭千里,最后用刀砍下杀父仇人的头之后,在夜风吹过的时候,饮下那第一口酒的味道?
大约是难以形容的。
总之道心通畅无比。
虽然还是弄不死这个该死的欲魔。
毕竟要想彻底杀死欲魔,大约只能把天下瑶光以下的修士全杀了才行。
这不现实。
所以如今已是最好的结果。
失了这半身,欲魔近些年大约是难以作乱了。
路长远略微活动了一下筋骨,回到了自己的身体,觉得自己的身体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四境。”
他仍旧是四境。
但五境之道已经清楚无比,就如同彼时去上玉京的苏幼绾一样。
等到路长远的《五欲六尘化心诀》破入五境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就能来到五境玉衡。
不着急就是了。
强度和难度是挂钩的。
修的慢才能证明这玩意强啊!
路长远起身,走上了死路。
周围的冥气并不太能浸染他,幽长的死路他已经走过一次。
这次倒是比他之前要走的轻松许多,路上也没出现那些要把人抓下去的黑色手掌。
上一次来的时候,那些黑色的手腕死死的缠绕着他的腿,想要把他拉进两边的幽冥。
这两边看不清颜色的黑暗,其实是冥君的死亡之道,落下去必死无疑。
不仅如此。
这里面的冥气,对于生者来说是极为致命的,若是被冥气浸染的过了,便会丧失理智。
路长远仔细回忆着以前的事情。
“也就是从死路出去了,我才开始筹备重走红尘路。”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路长远摇摇头,将久远的回忆自脑海中驱逐,转而专心思索,到底怎么才能离开死路。
死路是见不到尽头的路,会极为消磨人的耐心,周围又是逼仄的空间,待的时间久了,人就会丧失时间观念,那空无一物的孤独感最后甚至可能折磨人直至发疯。
“上次是怎么出去的.”
记忆回流。
死路是冥君的道,走死路的人却是想活的灵。
所以要向死而生。
换而言之,就是要先找到这条路最找死的地方。
那最找死的地方在哪儿呢?
答案其实很简单。
跳下去。
但跳下去不是随便跳的,若是如此简单,那些黑色粘稠的手也就没必要将人拉扯下去。
这条绵延不知多远的桥,只有一个地方,自那里跳下去是生,其他地方,跳下去就是死亡。
路长远眯着眼。
死路每个地方机会都是一样的,想要分辨该从哪里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想想吧。
走死路的都是有罪的人,有罪的人要如何才能得到赦免?
其一是真心悔过,其二则是打从心底里对至高无上的冥君保证尊崇,如此才能得到冥君的赦免,也才有了生的机会。
上一次路长远两样条件都不具备。
所以他用了一种最粗暴的办法,以六境开阳的实力,强行与冥君的道共鸣,恰好他也修了杀道,与死亡之道有部分相似,就如此,路长远共振了许多年,终于找到了那个唯一能跳下去的地方。
当然。
那是之前的路长远,现在的路长远不具备与死路共振的能力。
但是现在的路长远还有个更为简单的办法,毕竟他是代理冥君,代理冥君想要出去,哪儿有那么麻烦。
所以路长远淡淡的道:“散。”
桥上的迷雾陡然散开,这条不知多远的路,在路长远的眼中立刻变了模样。
无边无际的桥被染上了醒目的红色,而在这令人心悸的红色中,突兀出现了一抹象征着生的白。
路长远一步一步的走到了白色的旁边,蹲了下来。
“就是这里了。”
他看见了自己上一次来做的记号——桥上的一角有着小小的破损。
上次来的时候,路长远共振到此处,还是不放心,做了记号,又共振了数年,这才确信这里就是出口。
没想到以前的谨慎留在今天也还是有用。
路长远踩上了那一抹白色,回过头,对着虚无的死路道:“谢谢了,冥君,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但你的确帮了我,若是有机会,这份人情我会还你的。”
修仙不是打打杀杀。
是人情世故。
冥君肯定是没死的,路长远得了冥君的帮助,成了代理冥君,便是缔结了缘,日后冥君降世,这份人情就得还回去。
路长远长舒了一口气,随后一脚踏空,猛然坠下。
自这里出去。
就该到那个古遗迹了,那是一个巨大的,古朴的圆形祭坛。
上一次就是从那里出去的。
路长远心想。
那地方似离灵族也不远。
也不知道为什么死路的出口会在那个地方。
坠落。
在一片黑暗中,失重感充斥着身体。
路长远的眼睛猛地又亮起了一抹字迹。
和以往猩红如血的字迹不同,这次的字迹璀璨如金,充斥着圣洁感。
【走生路者为无罪之人,可谒见冥君】
“你不是欲魔?”
路长远还以为自己眼中的字是欲魔,但欲魔已经被他吃了,剩下的.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字迹并未回答路长远。
这只眼睛里的猫,似乎有些生气了。
不是欲魔,到底是什么?
路长远只能猜测,大约是字迹也被欲魔浸染了,鸠占鹊巢,如今路长远吃了欲魔,它也就被解放了。
【走完生死路之人,可受冥君封赏】
什么意思?
路长远悚然一惊。
是了,这一次来冥国的时候,他走的是生路。
走生路的人要见冥君的,所以他本应该去见冥君,但冥君又不曾出现,他也就见不到。
路长远仿佛想到了什么,于是自己急忙朝着坠落的地方看去,那里已经出现了一束光。
铛!
“时间的味道?!”
巨大,绚烂的白色光芒充斥了路长远的眼睛,他本能的闭上眼。
脚踏上了切实的大地。
路长远立于一个宽阔圆形,层层叠叠向内收拢的石制巨大祭坛之上,祭坛的中心是一个诡异的图案,以这中心图案为原点,无数纤细而的符文呈辐射状蔓延开来,那些图案不仅布满整个顶层平台,有些甚至沿着石阶向下铺撒。
有极为好听的声音传来:“嗯?这就是我召唤的灵吗?人类的灵?罢了,也算不错吧。”
卡崩。
疼痛感袭来。
路长远只觉肩膀上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他睁开了眼,看向肩膀,那里多了一个羽毛样的印记。
而印记存在的地方甚至还有些隐隐作痛。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灵了,嗯.就叫羽吧,嗯,今后你就叫羽了。”
面前的是一位女子,强大的气息自她身上传来,仿佛要叫日月失色。
“怎么如此看着我,不会说话?”
女子说的是灵的语言。
路长远愣愣的看着女子道:“会。”
“那就好,今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了,你可以唤我主人,也可以唤我的名字。”
女子泛起唇,好看的如同夜色中众星拱卫的月亮。
“我是冥。”
这是冥君。
死亡的主宰,执掌冥国的主人,超脱于死亡的近道者。
但路长远惊讶的地方并不在此处,而是冥君的那副面容。
为何与裘月寒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