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楼内的议事厅,“打里正”的气氛虽然比去年好许多,却依旧透着官府的威严。
主簿三人端坐在会议长桌的一边,手边摊开着厚厚的册籍。
谢里正陪着笑站在对面,谢长河则垂手立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
主簿翻开丁口簿,指尖划过页面:"谢里正,今年新增丁口五人,迁出三人,可都登记造册了?"
"回大人,都在这里了。"谢里正连忙递上画押册:"新增的三人是村里的小媳妇们生了娃的,还有两人是桃溪村的姑娘嫁进来的,共五人。迁出的三人是姑娘们出嫁,两个嫁去了隔壁桃溪村,一个嫁去了云槐县,也都办了迁移凭证。"
督邮也翻了翻手中的公账明细本:"你们村的产业收益如此之多?都花在了何处,可有村民反馈银钱贪墨?"
这只是例行询问,并不是督邮要监控村中公账,因为村里的公账本就是村里自行规划,县衙只关心有无贪墨这样的行径,具体做什么用,其实他们也并不会去关注。
但既然督邮问了,那谢里正和谢长河就必须老老实实回答,不能掺假。
谢长河上前半步,躬身答道:"督邮大人明鉴,今年村中修建了大水车,村委楼,祠堂,学堂,维护了村道和水渠,打理了废弃果园,这些都是不小的开支,目前村里同时开工修建磨坊和新建石灰炭窑厂,所以开销确实大了些。所有详细支出都记在明细账里,采买的收据也都在村委楼小账房里保存着着。"
督邮翻了翻账本,点了点头,表示没有什么问题了。
劝农使脸上全是笑意:"村里的'百日收'是丰收了。不过本官要问,那千亩稻田的水渠,去年底才修好,今年怎的又要维护?可是质量出了问题?"
"不是的,不是的!"谢里正忙不迭应道。
"是广福说的,那水渠看着没问题,但也必须每月安排人清理淤泥,关键地段还用青砖加固了渠岸,这样才能保证水渠久用不堵,大人若是不信,现在就可以去渠边查验。"
劝农使点点头,表示自己是相信的。
督邮突然发问:"听说村里盖青砖房的,都要先向村中缴纳一两银子的'规划费'?"
谢长河面色不变,从容应答:"回大人,这一两银子并非单纯的规划费,而是村民响应理事会的号召,自愿缴纳的'公共建设基金'。理事会今年五月有一项新规定,凡是缴了这笔钱的,村里免费提供房屋图纸,还帮着协调砖瓦物料和牛车。这笔钱一半是交给了谢广福购买建房图纸,剩下的都纳入了公账里。"
“哦?为何要向谢广福购买建房图纸,就不能自家想如何建就如何建吗?”
“回大人,自然是可以的,这笔费用是自愿缴纳的,因为前几个月我们村大量兴建住房,导致许多村民拎着鸡鸭就往谢广富家求图纸,这.......久而久之,大家似乎就形成了习惯,天天往他家跑,他家的鸡鸭都成群了,那之后,谢家连鸡鸭都不收了,说是养不过来,也吃不过来,大家给银子他也不要,后来村里开始有人把银子交给我,让我去帮忙求图纸,说谢广福这也不收,那也不收,他们也不好意思上门麻烦,求的人多了,就成了这个规矩,这半两银子每个月底会和谢广福的工钱一起发放,都有详细记录。”
督邮翻看着账册,指尖点在一处:“谢广福,五月工钱三十两,外加五两图纸钱,合计三十五两。为何唯独他的工钱如此丰厚?”
谢长河忙解释道:“回大人,我们村里不论经营何种产业,牵头之人的工钱皆有定例。谢广福身兼数职,村委楼、祠堂、学堂、大水车……一应工程皆由他牵头督建,劳苦功高。这工钱,实是村里公议定下的,所以谢广福的工钱是村里最高的。”
一旁的几个官员听得暗自咂舌,心道:乖乖,这一个月的收入,比咱们在县衙辛苦一年挣得还多!真是羡煞旁人。
主簿忽然合上册子,语气严肃:"本官听闻,有外村人想在你们村买地建房,被你们拒绝了?"
谢长河心头一紧,谢里正已经开口接话:“回大人的话,确有此事。但绝非我等擅自拒绝,而是按朝廷《户律》明令,外村人欲在本村购置田宅地皮或迁户到此,须持有原籍地文书,并经县衙勘验核准,发放‘准迁凭由’后,村中方能受理。那几位乡邻空口前来,并无县衙文书,我等只是依律规劝,请他们先行前往县衙办理手续,绝无半点阻挠之意。”
首位上,一直默不作声品着茶的齐安,此时终于放下了茶盏,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他目光扫过下首看似无奈,实则心思透亮的谢里正,语气带着几分了然赞赏与毫不掩饰的讥诮:
“哼,那些人倒是些会钻营、闻着味儿就想凑上来的。”
“谢里正,你做得对,按章办事,无人能指摘。你可知,在这里还叫隐龙坪之时,本官拿着云槐县的安民告示去往永定门外的移民安顿司,苦口婆心,许以薄利,都无人肯多看这隐龙坪一眼!”
他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回忆往事的感慨与对那些投机者的不屑:
“那时本官是如何说的?‘隐龙坪,十年免赋,不强丁役,落户即入京籍!’可换来的是什么?是那些人的嫌弃!他们说这里是‘鬼见愁’,是‘火烧地狱’,是前朝罪官留下的不祥之地!说这里黑渣遍地,磷火夜燃,积水泛毒光,路都不通,去隐龙坪不是安家,是送死!”
齐安越说,语气越是铿锵:“如今倒好!你们隐龙坪——哦,现在是桃源村了——你们靠着双手,将这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鬼地方’,开辟成了良田阡陌、屋舍俨然、连水车学堂都建起来的世外桃源!那些当初宁可挤在贫瘠之地或高税之地也不愿来的人,那些自以为精明的家伙,如今见着好处了,闻着肉香了,就想绕过官府,轻轻松松来分一杯羹?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一字一句地敲打着在场所有人:“这里,乃朝廷特批的‘垦复之地’,意义非凡!其十年免赋、不征徭役之特权,是为了补偿开拓之艰辛,是给敢于吃苦的先行者的奖赏,绝非让后来者坐享其成的垫脚石!更不用说,落户即入‘京城民籍’此条,关乎子孙前程,何等紧要?岂是让人随意买卖、钻营牟利的?”
他看向谢里正,眼中带着明确的赞许与支持:“你坚持让他们先来县衙办理文书,做得极好!这文书,岂是那么好办的?必要细细核查其原籍、品行、迁户缘由!想靠着钻空子、走门路就混进来,在我齐安这里,行不通!你们桃源村能有今日,是你们应得的。守好你们的村子,按律法办事,便是守住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基业!只要你们秉公而行,本官,便是你们的后盾!”
谢里正与谢长河对视一眼,起身朝齐安深深一拜:“多谢大人明鉴!我等定谨遵大人教诲,恪守律法,守好桃源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