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洪建正站在帅案后,一身出远门的打扮,披风都罩好了。
    他是李业的兄长,约摸五旬年岁,鬓角的银发用靛青染过,在火光中透出几分欲盖弥彰的老态,表情和善,眼神却带了深深的思虑。
    萧弈留意到,王承训见礼时,李洪建的手不停捻着衣襟上的金线,想必心中焦虑。
    “难为王二郎能进城看我,不知我阿兄可还好?”
    “当然好,他离开澶州,随在大帅左右,心宽体胖,又胖了两分,很快就能与李公兄弟团聚了。”
    “二郎也可放心,王家家眷,老夫照料得很好。”
    “晚辈直说吧,今夜来,是想送李公一份大好前程。”
    李洪建脸色变幻,想了想,问道:“城中还有刘铢的兵马,你是如何入城的?”
    “哈?”王承训轻笑一声,道:“李公竟把刘铢当个人物?在晚辈看来,他不过是一桩功劳。该趁早擒下、献给大帅,以免功劳归了旁人,待降得的人一多,李公挤上前都难……”
    萧弈始终没开口,在旁冷眼观察。
    李洪建内心显然十分挣扎,却不肯表态,目光几次望向门外的马车,该是还想走。
    他遂开口,把李洪建最后的侥幸打碎。
    “李公,莫非想带着内帑黄金去陕州割据一方?”
    “你!你你……你在说甚?”
    李洪建脸色瞬间煞白,指着萧弈,手指不住颤抖。
    “你怎知……”
    萧弈陡然提高音量,声色俱厉,叱道:“你不见三镇叛乱,大帅一举荡平,你李家兄弟比三镇之势如何?寄望镇兵,不怕身死族灭?!”
    李洪建瞳孔巨震,脸上冷汗直冒。
    “我……”
    恰此时,突有哨声响起。
    “咻——”
    尖锐哨声划破禁军大衙的森然气氛。
    萧弈还当李洪建要动手,下意识就上前一步。
    目光看去,却见李洪建一个哆嗦,瞪大了眼,惊恐不已。
    “怎……怎么了?!”
    “报!”
    有兵士狂奔过来,道:“刘……刘府尹率兵到了!”
    “什么?!他必是冲着黄金的,快,快把马车拉到后面。”李洪建倏地起身,焦躁地踱了两步,揣着手喃喃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萧弈也在思量。
    刘铢来得太突然,想必张满屯那边还没有联络好禁军们起事。可这也不是坏事,若选择先对付刘铢,李洪建必携内帑黄金跑了,现在正可逼李洪建令禁军拿下刘铢。
    就怕守在外面的郭信、郭馨、李重进、傥进等人冲动莽撞,得快。
    王承训反应也很快,立即向李洪建郑重一揖手,语态欣喜。
    “李公,天赐良机啊!”
    先是一句极有煽动力的话,王承训又侃侃而谈。
    “此时率禁军拿下刘铢,献于大帅,不仅可免身死族灭,还保前程无量啊!”
    “我……”
    李洪建差点就答应了,话到嘴边,却眼神飘忽,喃喃道:“容我想想……我再想想……”
    “快啊!”
    王承训差点被气死,上前道:“还有何好犹豫?可知多少欲降的汉臣求此良机而不得?请李公早做定夺,顺大势而为,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再有踌躇,取死之道啊,取死之道!”
    “我在想……我脑子太乱……”
    “快下令啊,快。”
    “我……”
    “肏!”
    王承训难得失态,破口大骂。
    突然,萧弈箭步上前,直扑李洪建。
    “保护大帅!”
    堂中牙兵立即拔刀相向。
    “住手!”
    萧弈已扼住李洪建的脖子,叱道:“传令禁军,拿下刘铢。”
    “是,是,你们把刀收了,我这就下令,这就下令……我的符印呢?符印……”
    李洪建一慌,膝盖撞在帅案上,文书符令倒了一地。
    来不及了。
    密集的脚步声已穿过仪庭,盔甲碰撞时发出的铿锵声响彻。
    萧弈回头看去,见到了一顶顶头盔下满带杀气的脸,以及刘铢。
    先涌入大堂的是一阵喧嚣声。
    “刘京尹,不能进……”
    “滚!”
    “国舅,我等正欲与北军决一死战,你为何欲携内帑黄金出逃?!”
    “我我我没有,误会了……”
    “还敢骗我?!”
    相比于李洪建的优柔寡断,刘铢要果决狠辣得多,披了一身甲胄,带了上百精锐牙兵,进堂之前已拔刀在手。
    “给我拿下这未战先降的……咦?史二郎?你怎在……”
    “保护京尹!”
    萧弈握住了帅案上的那一条九节鞭,倏然出手。
    只见刘铢迈步入堂、目光转来,脸上带着惊愕,也感受到堂中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他与刘铢不过一面之缘,彼时他只是奴隶,穿越带来的不符气质总容易让人错认,无妨,杀了刘铢,再无人能在意这“不符”。
    “唰——”
    九节鞭如灵蛇飞出。
    鞭长近两米,重量不到五斤,分九节,由精铁铸就,八棱形,容易集中力量。每节以铜环连接,扁圆双扣,外环大、内环小,两环以铜榫铆接,可灵活转动,又绝不会脱离,工艺极复杂。
    这是少见的兵器,旁人难免会认为它不够致命。
    但,在萧弈手中则不然……
    他出手时用的不是臂力,而是腰,腰一拧,鞭梢就如飞箭般被送了出去,铜箍的刺尖如毒蛇吐信。
    “噗。”
    尖刺刺穿了挡在刘铢面前一个牙兵的咽喉,他难以置信会在这么远被攻击到,当场丧命。
    “杀啊!”
    鼓噪声忽起。
    前衙,随着厮杀之声,李重进、傥进喊声如雷。
    “郭元帅王师进城!只诛恶首,降者免死!顽抗者格杀勿论!”
    郭信的喊声带着少年气,跟着道:“拿下刘铢者,不仅既往不咎,还论功行赏!”
    随着这震天鼓噪,后衙方向,喊杀声、呼喝声也渐渐传来。
    “禁军的弟兄们,随我等归顺郭元帅!”
    “随郭元帅清君侧,只诛恶首!”
    “弃暗投明,既往不咎!”
    其中还能听出张满屯、吕酉、范巳、韦良、李崇矩的声音。
    大堂内,王承训挟持了李洪建,高举令牌,大喝道:“李洪建已降,擒刘铢者赏钱百贯!官封三级!抗令者,以同谋罪诛九族!”
    李洪建吓得脸色苍白,颤声道:“对,对……拿下刘铢!”
    禁军见主帅发话,几乎都愿意归降,或拔刀围着大堂观望情形,或倒戈杀向刘铢。
    然而,刘铢带来的牙兵却也凶悍,大骂着“反贼必死”,挥刀乱杀,须臾斩杀了许多禁军,吓得旁人不敢上前。
    “结阵!保护京尹!”
    “杀出去!”
    “突围!突围!”
    “杀!”
    萧弈见局面已泾渭分明,专注杀敌。
    他学九节鞭是为了替反派高手,这兵器虽然冷门,其实很强。
    鞭梢刺杀一人,血珠才溅开,手腕下沉,鞭子像波浪般抖动起来,打掉了两名敌兵手上的刀,同时,鞭梢一划,从另一个敌兵的太阳穴划到胸膛。
    借助灵活的节环,一鞭即可攻击三次,所谓“一招三变”。
    “杀他!”
    两人扑来。
    萧弈鞭身斜握,腰腹带动手臂,横扫。
    “唰——”
    鞭身挥展,九节精铁形成两米多的攻击范围,虎虎生风。
    一名敌兵撞上来,第九节立即击碎他的皮甲,打断了他的脖子。
    “啊!”
    灵活的铜环使得长鞭不像枪一样卡住,而是扫过,同时,第六节打在另一敌兵的手臂上,惨叫倒地。
    萧弈变招,改横扫为抽打。
    先回拉鞭身,突然抖腕向前,第九节借铜环惯性如蟒蛇甩尾,抽打在一名敌兵脸上,击碎了颧骨,喷出一嘴的牙齿,场面极是骇人。
    血溅开,洒在刘铢的脸上。
    堂外的喊声也传了过来。
    “封死大衙,一只蚊子也不许飞出去!”
    “擒刘铢!”
    喊杀声愈近,萧弈已能看到郭信、郭馨的身影。
    “京尹,突围不了了……”
    “那又如何?!”
    刘铢忽向萧弈看来,瞳孔骤缩,杀气迸发。
    “史二,决一死战吧!”
    “虎——”
    借着两个牙兵的掩护,刘铢突然扑上,挥刀。
    这人是个疯子,竟不想着逃,选择了死战。
    萧弈再抖腕,如蛇的长鞭活了,第二节顺势缠上刀背,铜环与铁刃摩擦,发出刺耳尖鸣。
    刘铢竟也极能战,抽刀,仰身,身体如断了一般折成两节,避开长鞭。
    他打算逼近、贴身厮杀。
    萧弈是一寸长一寸强,刘铢却是要一寸短一寸险。
    “让开!”
    九节鞭立即挥洒开,舞得密不透风,一瞬间,几乎半个大堂都是残影,逼得刘铢不能近身。
    “你伤到我……”
    王承训惊呼一声,甩开李洪建,险险扑倒在一旁。
    只见鞭影打在那帅案上,木屑四溅。
    “嘭。”
    “嘭。”
    刘铢却是反手制住一个想要捉他的禁军,推向萧弈,同时,一脚再踹另一个禁军进入残影笼罩的范围。
    两声闷响,那两个禁军倒地而亡。
    九节鞭也缠在了一人的脖颈上。
    “死!”
    “虎——”
    刘铢迅如鹰隼扑来,一刀挥下。
    萧弈瞬间撤步,脚踩断掉的帅案,后移,站到了帅案的木椽上,动作行云流水,身姿如鹤。
    可他的盔甲却是被刀锋劈开,皮革札片落了一地。
    刘铢逼近,狞笑,猛冲,刀尖直刺萧弈小腹。
    又快又狠,这是战场练出的杀人招术,干脆利落。
    电光石火间。
    萧弈右脚踩着帅案木椽,左腿向后悬空,身体舒展,如飞龙绕云,侧转,拧腰的同时,右手握住鞭身中段,猛地一挑。
    长鞭变成了短棍。
    “铛!”
    鞭梢巧妙地刺在刘铢手背上。
    单刀脱手飞出,擦着萧弈的脖颈飞过,钉在他身后的地图上,刀柄还在嗡嗡颤动。
    “好!”
    众人堪堪杀进堂,顿时一片喝彩。
    一刹那,萧弈借势向前,左脚踹在刘铢支撑腿的膝弯处。
    刘铢顿时半跪在地,才要抬头,萧弈右脚一踏,狠狠踩在他脸上。
    借势一跃,跃下摇摇欲坠的木椽,身后帅案轰然断裂。
    “花拳绣腿,去死!”
    刘铢犹不肯就缚,回头看来,眼中寒光一闪,抽出靴中短匕,起身,猛扑。
    萧弈长鞭一送一拧,鞭身如蛇缠住刘铢的脚踝,铜环瞬间收紧。
    “啊!”
    刘铢怒吼,摔到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
    郭信、傥进、李重进已冲了进来,踩在刘铢后背,硬生生将这疯子按住。
    “别杀他!”
    郭信脸涨得通红,连劈了十数刀,剁烂了刘铢持匕首的手,嘴里却还在大喊大叫。
    “别杀,折磨死他!”
    “哈哈。”刘铢痛得嘴里嗬嗬作响,却兀自大笑,“只要我不在乎,你再如何折磨,气的也只有你。”
    “去死!去死!”
    郭信气得猛砸了几下。
    刘铢恍若不觉,仰头冲萧弈冷笑道:“史二,史府后眷也是我杀光的,来,你也来折磨我啊,哈哈哈。”
    “傻鸟,我不是史二郎。”
    刘铢一愣,下意识问道:“不是?你布局擒我,不是史二又是谁?”
    “呵。”
    萧弈懒得理他,转身走开。
    身后传来傥进“嘿嘿”的憨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嚣张?慢慢玩呗……三郎,俺手艺好,能给他割成三千六百片,把他眼皮先剪喽,免得他闭眼看不到俺动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