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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胭脂、朱砂、青梅、热娜、小乙、皮匠

    胭脂。

    朱砂。

    单是这两个带着脂粉香的名字,就绝不可能和“马婢”挂上钩。

    哪有马婢会取这般娇柔婉转的名字?

    小青梅咬着后槽牙,心里头像是刚灌了一碗酸梅汤,牙都要酸倒了。

    六盘山牧场送来的人是吧?

    程栋那老东西的手笔是吧?

    好,好的很呐!

    他这是送人还是送马?

    青梅越想越气,连呼吸都觉得不畅快了。

    可是当她的目光落在面前这两个少女身上时,那股子憋在胸口的火气,又像被晨露浇过的炭火,倏地就熄了大半。

    姐姐唤作胭脂,妹妹名叫朱砂,两个女孩的生辰只差三刻钟的时间,是一对实打实的双生花。

    两人皆是明眸皓齿,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未经世事的灵秀。

    因为年纪尚小,身量还没有完全长开,显得格外娇小玲珑。

    她们穿着一身窄袖胡服,衣料是淡青色的,衬得腰肢纤细如柳。

    头发梳成了俏皮的双螺髻,髻上还别着一朵晒干的小紫花,平添了几分娇憨的味道。

    这对小姐妹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青梅。

    眼前这位青梅大管事穿着一身青绿色的襦裙,眉眼清秀,看着就格外温柔。

    这位青梅大管事这么好看,一定会对我们好吧?

    这般想着,两人看青梅的眼神愈发亲近,连带着她们那双温驯的小鹿眼,都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光,竟与身旁那匹雪白色小马的眼睛有几分神似。

    小白马似乎是察觉到了她们的目光,打了个响鼻,前蹄轻轻刨了刨地上的干草,脑袋还往胭脂手边凑了凑。

    胭脂便踮起脚尖,指尖顺着马颈的鬃毛轻轻一捋,动作轻柔。

    她嘴里还哼起了一段草原上的小调。

    调子软乎乎的,带着几分慵懒,像轻风吹过青草地,又像溪水淌过鹅卵石。

    也是奇了,刚才还略有些躁动的白马,竟瞬间安静下来,还伸出粉色的舌头,亲昵地舔了舔胭脂的手心。“呀!”

    胭脂最怕痒,被白马这么一舔,猛地缩回手,忍不住嘻嘻笑出声。

    可笑声刚落,她就瞥见青梅还站在跟前,顿时吐了吐舌头。

    她赶紧拉着妹妹朱砂的衣角,规规矩矩地站好,连肩膀都绷直了几分,活像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

    青梅被她们这副模样气笑了。

    这般天真烂漫、毫无心机的小丫头,就算心里清楚她们是程栋送来讨好杨灿的“礼物”,青梅也实在生不出半分恶感。

    马厩棚顶悬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恰好将姐妹俩笼住。

    她们手里分别握着一把鬃刷和一个装黑豆的布袋子,俏生生地站在那里,脑袋微微低垂,一副等着训话的乖巧模样。

    这……,这还能怎么办?

    青梅可不想变成屠嬷嬷那样的恶婆娘。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拖长了语调,本想至少严厉警告一句,让她们离杨灿远些。

    可话到嘴边,语气却软得像棉花:“行……吧。你们俩以后就负责照料老爷的马匹,记住了,平时不许往花厅、后宅那边去。”

    青梅像老妈似的叮嘱着:“你们是马婢,职责就是照料马匹,要是到处乱走,会坏了咱们杨府的规矩。

    咱们老爷脾气可大了,到时候会打死你们的。”

    “喔,青梅大管事放心,我们姐儿俩最乖了!”

    胭脂抢先应着,还用力点了点头,双螺髻上的小紫花晃得厉害。

    “嗯嗯!我们一定听话!”

    朱砂也忙不迭附和,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眼神里满是认真。

    青梅看着她们这副模样,又叹了口气:“行了,今儿天晚了,把马料添上就回去歇息,洗马、梳鬃毛的事明儿再做也不迟。”

    说罢,她转身就走,再待下去,她怕自己要操心给这小姐儿俩安排夜宵了。

    心真累啊!

    热娜精明能干,妖媚天成,深得杨灿信任;

    静瑶小师父神神圣圣的,气质高洁无暇。

    就这两个妖精就够让人操心的了,如今又来了两个惹人疼的小姑娘。

    我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看着都心软的想给她们当娘了,那杨灿还不得想她们当爹啊?

    以后这日子可咋过!

    青梅嘀嘀咕咕地想着,刚拐进后宅的月亮门,卓婆子就像抹了油的影子,“呲溜”一下从石榴树后头闪了出来,把小青梅吓了一跳。

    卓婆子一脸神秘地凑到青梅身边,压低声音道:“青梅管事,老爷在花厅呢。

    那个番婆子也在,跟老爷聊得可热乎了,俩人挨得那叫一个近哟!”

    摁下葫芦起了瓢!

    青梅心里的火气“噌”地一下又冒了上来,刚被双生姐妹压下去的醋意,此刻全翻了上来。

    她咬牙切齿地想:“这个杨灿,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吗?是不是得把那混蛋阉了,他才能安生些?”

    青梅也没再多说,提着裙摆就往花厅赶去,脚步又快又急,裙摆都被风带得飘了起来。

    花厅里,杨灿坐在桌旁,手里握着一支毛笔,拿着一把戒尺。

    热娜站在他身侧,慢条斯理地给他研着墨。

    她那双湛蓝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蓝宝石,一眨不眨地盯着杨灿手里的毛笔,眼神里满是好奇。

    随着杨灿的绘画,纸上正渐渐显出一个奇怪的图形。

    下面是一个长方形的木框,上面还画着一串串圆圆的珠子,分成上下两排,看着格外新奇。

    “好了,这个就叫算盘。来,我给你讲讲怎么用。”

    杨灿放下毛笔,指着画好的算盘,一边念着口诀,一边用手指在纸画的算盘上示范。

    “一上一,一下五去四,一去九进一;下珠不够加,就用加减五凑十;本档满十要进一,下珠不够拨上珠……

    你看,用这个算,比算筹要快多了,还不容易出错。”

    “算筹”本就是算盘的雏形,原理相通,杨灿稍一讲解,热娜便豁然开朗。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湛蓝的眸子里闪烁着惊喜的光芒,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天呐,庄主真是太有智慧了!居然还能有这样的计算工具!这可比算筹方便太多了,携带也省事!”

    到杨府这些日子,她早听下人们说起过庄主老爷的本事了。

    改造耕犁让庄稼长得更壮实,改良水车让浇地省了大半力气,每一件都让人惊叹。

    可她没有想到,自己不过在他面前摆了回算筹,他就能想出这么个更省力、更高效的计算工具,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看着热娜崇拜的蓝眼睛,杨灿飘飘然的也不免有了点小得意。

    “谢谢庄主老爷!我明天就去找最好的木匠,尽快把它打造出来!”

    热娜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拿起画着算盘的纸,凑到眼前仔细看了好几眼,连每一颗珠子的位置都记在心里,才恋恋不舍地把纸迭好,迭起来。

    她习惯性地吸气、收腹,伸手就把纸张塞向腰带。

    杨灿的眼睛瞬间睁大了,连睫毛都忘了眨,呼吸也下意识地放轻了。

    “呃……”

    热娜的手忽然顿住了,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掠过一丝窘迫。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把纸塞进腰带,而是把纸贴在衣襟上,轻轻插进胸口的诃子里,还拍了拍衣襟。

    再一抬眸,就见杨灿正专注而期待地盯着自己的胸口。

    热娜心里一跳,瞬间明白了他在期待什么,俏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她咬了咬唇,嗔怪地瞪了杨灿一眼,这……什么人啊,也太坏了,就想看人家出糗是吧?

    杨灿脸皮厚,一点都不尴尬,他打个哈哈,挪开了目光。

    这是哪个针娘缝的诃子?

    质量也太差了吧,居然没有绷开。

    不过,情趣归情趣,此刻杨灿心里真正转悠的念头,还是看中了热娜这个人的本事。

    我不是一直在愁找不到能够完全信任、为我所用的人吗?

    这个热娜似乎就是个不错的人选啊。

    她是胡女,又是被掳来的女奴,在中原没有亲人牵绊,也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

    若是能让她真心归附,定能全然信任,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心怀二心。

    更重要的是,她不是个只会打扮的花瓶,做事干练,脑子灵活,对商业有着天生的敏感度,是个难得的经商奇才。

    有她帮忙打理西域商路的事务,我就能省不少心。

    倒是小青梅,最近一直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可是有点恃宠而骄了,偶尔还会跟我“拿矫”。

    若是我把热娜提起来,让她参与更多事务,青梅看到有人能威胁到她的地位,会不会收敛一些?

    可转念一想,杨灿又犯了难。

    我当初答应过热娜,只要她帮我打理好生意,五年后就还她自由身。

    若是到时候她真要走,那可怎么办?

    要不……,我就勉为其难地用一下“美男计”?

    杨灿摸了摸下巴,暗自琢磨:就我这模样,也算一个安静的美男子了,就是不知道符不符合波斯女郎的审美?

    还真不符合。

    时下的波斯女孩儿,最喜欢的是身材魁梧如熊、须发浓密、最好还有个大鹰钩鼻子的男子。

    杨灿这款俊逸清秀的“小奶狗”,不是这个年代西方女子最喜欢的类型。

    当然了,其他条件是符合的,年轻、多金、有权势。

    “咳,热娜,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岁。”热娜脸上的红晕还没有完全褪去。

    “在你们波斯,这个年纪的女子应该有归宿了吧?”

    杨灿又问,目光落在她火红的头发上,心里有几分好奇。

    热娜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声音也低了下去。

    “是……是的。在我们波斯,贵族少女一般12到15岁成亲,平民家的女儿14到18岁之间完婚。”

    说到这里,热娜眼底掠过一丝屈辱感。

    她之所以十九岁还未嫁人,并非没人要,而是高不成低不就。

    以热娜的容貌、身材,加上富有的家境,至少可以嫁个庄园主或者地方上的行政官。

    但是以她家里的财富,她父亲又不甘心。

    然而再往上,如果嫁个贵族子弟甚至王室子弟或者神权家族,那就有点勉强了。

    尤其是她有一个最受上层人士鄙夷的缺陷……

    热娜抬起眼,悄悄看了看杨灿的黑头发,眼底闪过一丝羡慕。

    如果我能有一头尊贵的黑头发,应该就能嫁入贵族家庭了。

    杨灿察觉到她语气中的不安,忙安慰道:“你定是因为太过优秀,眼光也高,一时才没找到称心的人……”

    话还没说完,花厅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青梅端着一盏刚沏好的热茶走了进来。

    她特意换了身水绿色的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白梅,脸上挂着甜得能滴出蜜的笑容,声音柔软的像鹅绒的枕头。

    “老爷,夜深了,奴婢给您沏了杯暖茶。呀,热娜也在呀。”

    青梅说着,走到桌旁,将茶盏放在杨灿手边,不着痕迹地就把热娜拱开了一些。

    “哎呀,我也不晓得这么晚了,热娜你在这里,没准备你的茶,可是对不住了。”

    小青梅笑吟吟的,可是没有一点对不住的意思。

    ……

    庄外的老槐树上,程小乙像只灵活的猴子,骑在最粗壮的那根树杈上。

    他穿着一身摞着补丁的灰布短打,裤脚挽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

    他手里抓着一把新鲜的野枸杞,时不时丢一颗进嘴里。

    果子还没有完全熟透,甜津津的滋味里带着一丝涩意,却是村里孩子们最常吃的零嘴儿。

    出了庄子随便找棵枸杞树,不用费劲儿就能摘上一兜,既能解馋,又能填肚子。

    他是奉了大伯程大宽的吩咐,来盯梢皮匠王永财的。

    大伯让他盯着,他就盯着,不敢大意了。

    亥时刚过,夜风吹得槐树叶子“沙沙”作响,就像有人在耳边低语。

    程小乙打了个哈欠,上下眼皮开始打架,脑袋也时不时往下点,手里的野枸杞掉了好几颗在树杈上。

    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院墙里突然传出“咚”的一声响。

    程小乙一看,王皮匠竟从他自家院墙翻了出来!

    只见王永财一身深色短衣,鞋子上显然裹了软皮子,落地时轻得像片叶子,连半点脚步声都没有。

    他贴着墙根儿滑到地上,警惕地四下看了看,便沿着房屋、墙壁和树木的阴影,悄悄往庄外潜去,鬼祟的像只偷油的老鼠。

    程小乙赶紧把野枸杞揣进怀里,双手抱着树干,脚蹬着树皮,灵巧地滑到地上,悄无声息地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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