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卫局不止是赫尔城的城卫局,更是城邦议会的城卫局。
过往的历史里,城卫局为城邦议会处理了不少无法放在明面上的事,例如封锁逆隼的存在,销毁他的行动的所有记录。
诸如此类的隐秘文件,尽被城卫局谨慎保存了起来,保存的地点,便是所谓的三级档案室。除了德卡尔局长外,少有职员能访问。
交接完了工作,戴林起身离开,却被德卡尔突然叫住。
“等一下,戴林。”
“怎么了,局长。”
戴林又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经过城卫局的不懈努力,当下,赫尔城终于重新平静了下来。”
德卡尔低着头,眼眸却微微抬起,“很可惜,这份平静多半持续不了太久。”
戴林紧张了起来,“又要发生什么事了吗?”
“放轻松,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而是一直笼罩在赫尔城头顶的阴云。”
德卡尔低声道。
“逆隼。”
戴林的思绪犹如咬死的齿轮般,僵住了片刻。
逆隼……哪个逆隼?
是近期引起种种大事件,由希里安伪装的赝品,还是那个险些袭杀了希里安,真正的逆隼呢?
哦……对于城卫局来讲,这两个逆隼没什么区别,都是需要扰乱赫尔城律法,凌驾于城邦议会之上的狂徒。
“经过各方决意,我们无法再容忍逆隼为所欲为了。”
德卡尔用笔尾敲击着桌面,吩咐道,“因此,决定指派你们组,调查逆隼的真实身份。”
戴林的表情沉重了起来。
“放轻松,你不必直面逆隼,也无需参与对他的狩猎,我只是需要你收集相关的线索……你应该能做到吧?”
戴林反复地深呼吸,迟疑道,“我……”
对上德卡尔那平静如死水的眼眸,戴林下意识地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我……我尽量吧。”
“很好。”
德卡尔点了点头,接着安慰道。
“这项工作没有时间限制,不必给自己太多压力。”
“好的,局长,那我先走了。”
“嗯。”
戴林怀着忐忑的心离开了办公室,脑子乱糟糟的,抱怨这种工作,怎么落在自己的头上。
德卡尔端坐着,直到办公室的门彻底合拢,他这才像是卸下了盔甲般,轻叹了口气。
脑海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意,德卡尔皱紧眉头,忍耐片刻后,痛意缓缓散去。
自从踏上命途之路后,他就一直有着头疼的小毛病,这么多年以来,早已习惯了。
德卡尔拉开抽屉,服用了几枚药片,又拿起了一本笔记,思量了一阵后,将自己今天与戴林的会面,以及交代他的工作,全部记录了下来。
他描述的信息极为全面,不止有谈话的内容,还有开始与结束的大致时间,最重要的是,还记录了戴林一系列的面部表情,进一步推断起他内心的情绪。
“戴林似乎压力很大,并不愿意接手这份工作,这很正常,毕竟是涉及了逆隼……”
书写结束后,德卡尔合上了笔记,将它重新塞回了抽屉里。
同样的笔记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抽屉,每一本上都被标记了日期,串联起了近半年的时间。
……
戴林神情紧绷地离开了德卡尔的办公室,走下楼梯,穿过办公区。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拉下了百叶窗,关紧了门,一片昏暗中,室内完全封闭了起来。
戴林一头倒在沙发上,紧张的神经松弛了下来,连带着整个身子,也像松软的泥土般,瘫在了沙发的柔软中。
阵阵敲门声响起,戴林懒得回应。
城卫局的职员们都知道,当戴林身处办公室内,但一点灯光都没有时,就意味着,戴林需要一个人安静一阵,拒绝与任何人交流。
大家都会默契地不去打扰,除了一个人。
安雅推门而入,又贴心地带上了门,将戴林的丑态只留在办公室内。
不等她开口,戴林主动答道。
“我被局长委派了一个艰难的工作……调查逆隼的身份。”
安雅惊讶了一下,理性地分析了起来。
“近期逆隼引发了那么多的事件,为赫尔城带来了巨大的震荡,城邦议会对逆隼失去了耐心,倒也正常。”
“但你我都知道的,那些事……”
戴林没有将话说全,用眼神暗示起安雅。
他们还处于城卫局内,说不定那位无形者就在附近,悄无声息地偷听起两人的对话。
安雅一言不发地点头,明白戴林的意思。
那些事都不是逆隼做的,而是希里安这个赝品。
希里安借用了逆隼的身份,做了太多疯狂又符合逆隼行为准则的事,不断地在阴影里狩猎一位又一位的混沌信徒与恶孽子嗣,让孽爪们在恐惧与绝望中一步步走向死亡。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逆隼真的消失了。
曾经,无论是戴林还是安雅,乃至城邦议会,都天真地以为,逆隼已消失在了岁月中,用不了多久,就连市民们脑海里的记忆,也会磨灭殆尽。
直到那狭长的六目于阴影里泛起炽白的光,险些将希里安站斩杀于夜。
逆隼没有离开,他一直守望着这座城市。
气氛在两人的沉默里变得压抑、沉重,戴林疲惫地起身,邀约道。
“不觉得这里太闷了吗?出去聊聊吧。”
“嗯。”
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办公区,路过希里安的工位时,他们还瞥了一眼。
不知道该称赞希里安乐观,还是控诉他没心没肺。
他完全没有被逆隼盯上的危机感,正一脸谄媚地和梅福妮说些什么,梅福妮则很享受希里安的热情,装作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将装着甜品的盒子往他那一边挪了挪。
戴林赞叹道,“不得不说,他在哄人这方面有一手的。”
希里安那点把戏,都是安雅玩剩下的。
“希里安只是很善于利用梅福妮的好奇心罢了。”
她发起赌约。
“你信不信,一旦梅福妮了解了希里安的全部,就会瞬间失去对他的兴趣。”
戴林意外道,“那么严重吗?”
“就算不失去兴趣,至少也不会如现在这样热情了。”
戴林认真思考了一番,突然醒悟道。
“见鬼,你不也是在用类似的手段,对付我吗?”
安雅捂额道,“你才反应过来吗?”
“难怪啊……难怪啊……”
戴林的脑袋也像是有根弦搭错了,追问道,“这是否说明,你害怕我对你感到厌倦,进而离开了你,只好用这种办法拴住我?”
安雅白了他一眼,“你可没那么有魅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题最后还是落回了希里安与梅福妮的身上。
“希里安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对女人谄媚的家伙呢?”戴林信心十足,“你我都知道,希里安接近梅福妮的目的。”
安雅反驳道,“你觉得梅福妮就很天真吗?可别小瞧了她啊。”
“那她为什么是那副样子?”
“知道希里安的目的,和享受希里安的热情,这两件事并不矛盾。”
戴林仍有些困惑,安雅微笑,懒得做多解释。
两人结伴离开了城卫局,来到了一处被绿荫笼罩的长椅。
每当聊起不方便在城卫局内讲的事时,他们就会默契地来此讨论。
安雅率先开口道。
“局势变得越发混乱、严峻了。”
明明席卷赫尔城的种种风波都已平息,但安雅却在这份平静下,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感。
她说不清,也道不明,可直觉始终警告着她,日夜尖叫。
安雅不安地问道,“希里安就快得逞了吧?”
“好像是……我没怎么问他关于载具的事。”
希里安要离开赫尔城这件事,并没有瞒着两人,同时,两人也出了不少力,或经济上的,或是人脉上的。
在他们看来,希里安离开赫尔城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他身负高贵的血系,注定辉光万丈,赫尔城对于他来讲,只是旅程的起点。
对于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分别,他们从容地接受。
分别总要比生死轻松的多。
“戴林,我想……”
安雅犹豫了起来,平日里她总是一副从容的姿态,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
“怎么了?”
安雅小心翼翼地说道,“也许我们可以和希里安一起离开?”
戴林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时而望着天,又落向地面,看向街道的尽头。
“你感到不安了吗?”
“嗯。”
安雅轻声道,“赫尔城越是平静,我越是觉得有某种可怕的事物将要爆发。”
紧接着,她劝说道。
“戴林,你只是一个普通的职员,不是城卫局的局长,更不是城邦议员,你已经尽职尽责了,没有任何人可以苛责你……”
“我知道的,安雅,我知道的。”
戴林打断了安雅的叙述,语气迷茫道。
“我只是……”
安雅替他回答道,“有着一颗正义的心?”
“正义吗?那对我而言有些太高尚了,我只是……”
戴林贫瘠的语言能力,终于憋出了那么一句话。
“我只是不希望有坏事发生。”
说完,两人不再说话,街头的喧喧扰扰没过两人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