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地市场的喧嚣，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绝在外。
一行人快步走出那片湿滑之地，直到脚下踩到干燥的柏油路，钱飞才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扶着膝盖，剧烈地喘着粗气。
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不知是汗还是惊吓出的冷汗。
那只抓着直播手机的手，还在不受控制地抖。
“品哥……我的亲哥……”
钱飞的声音发颤，带着哭腔，一把死死拉住陈品的胳膊，
“天塌了！咱们这是把天给捅了个窟窿！刚才那帮人的眼神，真能把咱们生吞了！完了，全完了！明天东瀛头条绝对是咱们！”
黄浩然也是一脸惨白，他下意识地将身体挡在佐藤樱前面，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佐藤樱自始至终低着头。
巧克力色的刘海垂下，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
那张曾经写满对美食虔诚的俏脸上，此刻只剩下信仰崩塌后的茫然。
她紧紧攥着衣角的小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然而，在这片惊魂未定的氛围中，陈品却冷静得可怕。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瓶矿泉水，拧开。
仰头，狠狠漱了漱口。
接着，他把剩下的半瓶水全倒在手上。
他没有急着搓洗，而是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从指根到指尖，缓慢而用力地擦拭着，连指甲缝都不放过。
那架势，不像在洗手，更像是在剥离一层看不见的、肮脏的薄膜。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举起还在直播的手机，镜头对准了自己。
直播间里，早已炸成了一锅沸水。
【卧槽！卧槽！我宣布，这是我今年看过最牛逼的直播！没有之一！】
【品神！我的超人！太他妈刚了！这才是纯爷们儿！】
【吓死我了，我刚才真以为要打起来了！钱飞的脸都白成A4纸了！】
【所以，那鱼真的……有辐射？我人麻了，以后再也不敢碰东瀛海鲜了！】
“家人们，让你们受惊了。”
陈品开口，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嬉皮笑脸，声音里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
“我知道，很多人可能觉得我刚才反应过激了。不就是一块鱼肉，不好吃，扔了就是，何必当场翻脸？”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身后车水马龙的东京街景，眼神陡然变得锐利。
“但今天，我必须告诉你们，这不是好不好吃的问题。”
“这是，能不能吃的问题！”
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品一口小课堂，今天加一节必修课，不讲美食，讲卫生！”
“咱们之前聊过，黑心商家搞点科技与狠活儿，让食材变好看，那叫缺德。”
“但你们知道，比这更牛逼的操作是什么吗？”
陈品的嘴角，勾起一抹极致的讽刺。
“是人家直接把元素周期表往你锅里倒！还是带辐射的那种！”
“他们把整个大海当成自家的垃圾场，排了几百万吨的玩意儿进去，然后扭头，一脸真诚地告诉你：我们这儿的鱼，是全世界最新鲜、最干净的，充满了‘匠人精神’！”
“我呸！”
陈品毫不客气地又啐了一口，眼神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屏幕。
“这叫什么匠人精神？这是‘匠心独具’地喂你吃屎，还得逼着你感恩戴德地挤出一句‘斯国伊’！”
“他们以为，把污水处理一下，过滤一下，稀释一下，就能当纯净水了？糊弄鬼呢？那些放射性元素，什么氚、碳-14、锶-90，是你家厨房的滤网能过滤掉的吗？！”
“这些东西，会通过食物链，不断地富集！小鱼吃浮游生物，大鱼吃小鱼，最后，这条几百斤的蓝鳍金枪鱼，就成了一个行走的、高浓度的‘放射性废料包’！”
“今天我吃到的，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滔天怒火！
“那根本不是鱼油的甘甜！那是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腐烂和死亡的气息！我的身体，我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告诉我，这是剧毒！”
脑海里，小馋猫的声音罕见地没有了傲娇，而是充满了同仇敌忾的咆哮。
【说得好！愚蠢的凡人！告诉他们！这就是对‘美食法则’最无耻的背叛！必须受到最严厉的审判！】
钱飞已经听傻了。
他原本还在盘算着怎么发公关稿，怎么平息舆论。但现在，他看着镜头里那个言辞犀利、气场全开的陈品，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公关危机？
不！这是泼天的流量！这是封神的剧本！
一个美食主播，敢在人家的地盘上，正面硬刚这种话题，这人设，直接立上天了！
“我知道，肯定又会有‘理中客’跳出来，说我危言耸听，说人家有国际原子能机构的背书，说那点剂量对人体无害。”
陈品冷笑一声，那笑容里满是轻蔑。
“对，剂量不大，今天吃不死你。但那玩意儿半衰期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它会像个恶毒的幽灵，永远留在你的骨头里，你的基因里，然后传给你的下一代，下下一代！”
“你以为你只是吃了一口鱼生？不！你是在为子孙后代预购了一张通往癌症病房的VIP门票！”
“所以，我说让大家来东瀛旅游，记得在预算里加上买盖格计数器的钱。我不是在开玩笑。”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你得时刻提防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吃进嘴里的一口拉面，一碗米饭，甚至喝的一口水，都在悄无声息地，为你的健康倒计时。”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平复自己的怒气，脸上的表情，从愤怒，转为了一种深深的悲哀和不屑。
“还谈什么寿司之神，谈什么怀石料理，谈什么对食材的极致追求？”
“一个连自家水源和土地的纯净都保护不了的民族，一个为了省钱，选择把灾难转嫁给全世界的国度。”
“你们，已经没有资格，再谈‘美食’这两个字了。”
他盯着镜头，缓缓吐出最后，也是最重的一句话。
“别再扯什么匠心了。”
“你们连最基本的人心，都没了！”
话音落下。
整个直播间，陷入了长达十秒的死寂。
随即，是火山喷发般的弹幕狂潮！
【封神了……品神今天，在我心里，彻底封神了！】
【我一个大男人，听得眼眶都红了！这才是我们应该追的星！这才是真正的公众人物！】
【说得太好了！连人心都没了，还谈什么狗屁匠心！这帮小日子过得不错的家伙，就是地球的毒瘤！】
【从今天起，一生抵制东瀛海鲜！为了自己，也为了下一代！刷起来！】
陈品看着沸腾的弹幕，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胸中的那股恶气，总算排出去了大半。
“行了，家人们。”
他重新将镜头对准自己，脸上的怒意已经散去，只剩下一种意兴阑珊的疲惫。
“今天就到这吧。”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说实话，我是真的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本来还想带你们去吃点别的，现在看来，算了。”
他看着镜头。
“吃东西，是为了开心，为了更好地活下去。”
“而不是为了拿自己的命，去给别人的傲慢和愚蠢，买单。”
说完。
他伸出手指，在屏幕上干脆利落地一点。
直播，中断。
屏幕，瞬间陷入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