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十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甚至他的鬓角,有几根发丝悄然化作了灰白。
将寂灭剑意催发到如此“归墟”之境,对他自身的负荷达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这几乎是在燃烧他的本源剑元与生命精气。
他死死地盯着那不断被湮灭又不断疯狂重生的蓝色壁垒,冰灰色的眼眸深处,那闪烁的光芒越来越亮,不再是单纯的战意,更像是一种……在极致毁灭中,窥见某种“存在”的奇异感悟。
就在这力量与心神都倾注于一点、僵持到最紧要的关头,云澜眼中精光一闪,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他等待的,就是燕十三心神最为专注、对自身防护降到最低的这一刻!
他心分二用,一部分心神如同磐石,死死维系着摇摇欲坠却又坚韧无比的万潮壁垒,另一部分心神,则如同最灵巧的手指,轻轻拨动了早已与脚下海底灵脉连接的无形“琴弦”。
“嗡——!”
一种低沉而古老的嗡鸣声,自深海之下传来。
燕十三脚下的海面,那原本因能量冲击而混乱不堪的海水,毫无征兆地,九道粗大无比、呈现出深邃幽蓝色、完全由极致压缩的癸水精英凝聚而成的“缚神链”,如同从沉睡中苏醒的深海巨蟒,破开水面,无声无息却又快得超越了思维,从九个极其刁钻的角度,闪电般缠绕向燕十三的四肢、腰腹与脖颈!
这正是云澜以潮生剑意沟通海底灵脉,结合自身精纯剑元,提前布下的“九渊锁仙阵”!
虽然因时间仓促,此阵远未达到传说中困锁真仙的完美威力,但在此刻——燕十三全力施展“寂灭归墟”,心神气意几乎全部集中于一点之时——这蓄谋已久的突袭,足以成为打破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
燕十三瞳孔骤然收缩!他完全没料到云澜在抵御自己最强一击的同时,竟还能分出心神引动如此阴险而强大的后手!猝不及防之下,身形瞬间被九道冰冷刺骨、沉重如山岳的癸水锁链紧紧缠住!
“咔嚓!”
锁链上传来令人牙酸的收紧声。
那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束缚,锁链本身蕴含的极致癸水精英,带着一股阴寒缠绵、无孔不入的封印之力,如同无数冰冷的毒针,试图强行穿透他的护体剑意,侵入他的经脉窍穴,冻结他奔腾不休的寂灭剑元!
“哼!”
燕十三闷哼一声,周身灰白色的寂灭剑意本能地、狂暴地爆发,试图震碎这些讨厌的“绳索”。
凌厉无匹的剑气与坚韧无比的锁链激烈摩擦、碰撞,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和密集的火星,幽蓝色的锁链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发出即将崩碎的“嘎吱”声。然而,这癸水精英凝聚的锁链,其坚韧程度远超想象,终究未能被他瞬间崩断!
而就是这电光火石间的耽搁与心神分散,导致了致命的后果——他头顶那凝聚了全身精气神、原本稳定而恐怖的“寂灭归墟”黑暗剑柱,因为力量的瞬间紊乱和心神动摇,光芒猛地一黯,那吞噬一切的意韵出现了明显的凝滞和衰减!
“破!”
云澜等待的就是这稍纵即逝、千金难换的机会!他眼中厉色一闪,蓄势已久的全部力量轰然爆发,一声断喝,如同九天雷神敕令!
那面苦苦支撑的万潮壁垒,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生命力,光华瞬间暴涨到极致,壁垒上流转的符文如同活了过来,奔腾的海水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积蓄了不知多久的、浩瀚磅礴的潮汐之力,如同被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找到了宣泄口,以一种无可抗拒的、毁灭性的姿态,轰然爆发!
“轰隆——”
又是一声更加狂暴、更加震撼天地的巨响!
那失去了稳定源泉的黑暗剑柱,在这股沛然莫御的、代表了整个南海之“势”的反击面前,如同被巨锤砸中的黑色琉璃,应声而碎!化作无数逸散的、失去控制的寂灭气流,消弭于天地之间。
而击碎了剑柱后,那残余的、依旧恐怖无比的磅礴巨力,如同无数座无形的山岳叠加,结结实实地、毫无花巧地重重撞在了被癸水锁链暂时束缚、行动受限的燕十三身上!
“噗——!”
一大口滚烫的鲜血,终于无法抑制地从燕十三口中喷出,在苍白的脸色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目。
他只觉得五脏六腑仿佛都被移位,周身经脉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凝聚的剑元瞬间溃散大半。
身形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巨石,又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向后狠狠倒飞出去!
缠绕在他身上的九道癸水锁链,也在这股恐怖的反震之力下,终于支撑不住,“嘭”的一声,寸寸断裂,化为精纯的水元精气消散在空中。
他一路倒飞出去数千丈,才勉强在虚空中踉跄着稳住身形,单手捂住胸口,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变得急促而紊乱,那身玄色长衫上也沾染了斑斑点点的血迹。他那双一向冰冷空洞、仿佛映照万物终末的冰灰色眼眸中,此刻充满了清晰可见的剧烈波动——有硬撼天地之威受挫的震惊,有因一时不察落入算计的不甘,但更深处的,却是一丝豁然开朗般的了然。他仿佛从这“束缚”与“爆发”中,看到了自己寂灭剑道一直所忽略的某些东西。
云澜并未趁势追击,他缓缓散去那依旧散发着磅礴气息的万潮壁垒,身形重新落回听潮台上。
天青色的长衫在海风中轻轻飘拂,气息虽也有些起伏不定,面色微见潮红,但明显比远方狼狈的燕十三好了太多。他看着远处那个强撑着站立的对手,眼神复杂,缓缓开口道:“借了此地利,胜你半招。若非这提前布下的九渊锁仙阵,扰你心神,断你剑势,此战胜负……犹未可知。”
他的语气平静,听不出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带着一种坦诚,一种对事实的陈述,更蕴含着对这位值得倾力一战的对手的尊重。
燕十三抬手,用指背狠狠抹去嘴角不断溢出的血迹,动作依旧带着北地狼王般的倔强与冷硬。
他强行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那双冰灰色的眼眸,在经过短暂的剧烈波动后,重新恢复了古井无波,只是那深潭之下,似乎多了一些沉淀下来的、更加复杂的东西。
他深深地看了云澜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对方此刻的状态、与这片大海融为一体的“势”,彻底印入脑海。
随后,他的视线扫过下方那片逐渐从狂暴中恢复平静、却依旧蕴藏着无穷生机与力量的浩瀚南海。
“输了便是输了。”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如同寒铁交击,但若仔细品味,却能察觉到那冰冷之下,少了几分以往的绝对死寂与排斥,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被迫接纳了某种陌生概念的复杂。
“你的潮生剑道,与这南海之势,结合得愈发完美了……近乎……道法自然。”
他顿了顿,微微蹙眉,似乎在仔细回味、剖析着刚才那一瞬间被癸水锁链束缚、又被磅礴大势击退的独特感受。
那不仅仅是力量上的冲击,更是一种道意层面的碰撞与启示。“这‘生’之力衍化出的‘缚’……这借势而发的‘爆’……其中蕴含的‘韧’与‘变’……”他喃喃低语,最终化为一句带着些许茫然,却又无比坚定的感悟:“亦是道。”
说完,他不再多言,仿佛多一个字都是浪费。
猛地转身,甚至没有再看云澜一眼,身形再次化作一道比来时更为淡薄、却隐隐多了一丝难以捉摸韵味的灰白色剑光,撕裂尚在震荡的云气,向着来时的北方,破空而去,速度之快,竟似比来时更胜几分,仿佛急于回归那片属于他的冰原,去消化这一战所得。
云澜立于听潮台上,望着那道决绝的剑光如同流星般消失在天际尽头,久久不语。
海风吹拂着他的衣袂,带来远方海啸平息的余波与浓重的咸腥气。他脸上并无多少胜利的欣然,眉头反而微微蹙起。
他知道,燕十三又有所悟,而且这一次的感悟,似乎触及到了其寂灭剑道某个关键的瓶颈。
下一次三十年之约,那位来自北地的对手,必将携带着更加可怕、或许更加完善的寂灭剑意归来,那时的战斗,恐怕会比今日更加艰难,更加凶险。
他低头,看向下方渐渐抚平伤痕、恢复那蔚蓝平静的海面,目光深邃。心中涌起的,并非得意,而是对大道无止境的深深敬畏,以及对那位在截然相反道路上孜孜以求、可敬又可怖的对手的复杂慨叹。
三胜三负。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这两百年的交锋,早已超越了简单的胜负,成为了彼此道途上不可或缺的磨刀石,是劫,亦是缘。
下一次,又将是新的开始。
南海之滨,潮声依旧,起落不休,仿佛亘古以来就在吟唱,并将永远吟唱下去,这首属于两位绝代剑仙的、充满了宿命与轮回、寂灭与新生之意的、永无止境的战歌与道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