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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6章海市蜊楼

    一个月后,南海,蜃楼岛。

    这座岛在地图上没有名字,只在赌坛最隐秘的传说里流传。有人说它是“天局”在南海的三大据点之一,也有人说它是司马空用三十年时间打造的私人王国。唯一确定的是,能登上这座岛的人,要么富可敌国,要么权倾一方,要么……是来找死的。

    花痴开站在渔船甲板上,咸腥的海风撩起他额前碎发。他换了一身靛青色的粗布衣裳,腰间系着草绳,脚踩一双磨得发白的布鞋,看起来和船上其他渔民没什么两样——除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此刻正望着远方海平线上那团模糊的、似有若无的雾气。雾气深处,隐约能看到建筑的轮廓,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像是海市蜃楼般飘浮在海上。

    “那就是蜃楼岛?”阿蛮从船舱里钻出来,手里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鱼汤。她同样换了渔家女的打扮,粗布头巾包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

    花痴开接过鱼汤,点点头:“到了雾区,船会自己找路。老海说,只有司马空信任的引航员,才知道怎么穿过那片‘迷魂雾’。”

    “迷魂雾?”

    “雾里有阵法,也有机关。”小七的声音从桅杆上传来。他像只猴子似的攀在顶端,手里拿着一个自制的单筒望远镜——镜片是昨夜从一个落魄西洋水手那儿赢来的,“我看了半天,雾的流动有规律,每隔三刻钟,东南方向会露出一条缝隙,宽约五丈,持续一盏茶时间。那应该是生门。”

    “能硬闯吗?”阿蛮问。

    小七摇头:“雾里有东西。我看不清,但刚才有只海鸟飞进去,再没出来。”

    花痴开慢慢喝着鱼汤。汤很鲜,是船老大老海亲手熬的——这位六十多岁的老渔民,年轻时曾是花千手的船夫,后来花千手出事,他隐姓埋名在南海打渔为生。直到三天前,花痴开凭着父亲留下的一枚鱼形玉佩找到他,老海二话不说,掏出了压箱底的“雾海图”。

    “硬闯不行,得按规矩来。”花痴开口,汤碗见底,“司马空这人,最看重规矩。他定的规矩,他自己会守。我们要上岛,就得走他留的门。”

    “什么门?”

    “赌门。”

    话音未落,雾区方向传来一阵低沉的号角声。声音苍凉悠远,穿透海雾,惊起一群贴着海面飞行的白色海鸟。

    老海从驾驶舱探出头,古铜色的脸上皱纹深刻如刀刻:“来了!引航船!”

    只见迷雾边缘,一艘通体漆黑的双桅帆船缓缓驶出。船身细长,船首雕刻着狰狞的龙头,龙嘴里含着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即便在白天,那珠子也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黑帆船上站着七八个黑衣汉子,个个腰佩长刀,眼神锐利如鹰。为首的是个独眼老者,左眼罩着黑色眼罩,右眼却亮得吓人。

    “雾海生门开,有缘者登岛。”独眼老者声音沙哑,用的是某种古老的渔歌调子,“来人通名,验资,过三关,方得入龙门。”

    老海低声对花痴开说:“那是‘独眼蛟’,司马空手下三大引航使之一,心狠手辣,但守规矩。他说验资,就是要看你有多少赌本。说三关,就是三道赌题。全过,才能上岛。”

    花痴开点点头,走到船头,拱手道:“晚辈花痴开,携友二人,欲登蜃楼岛,拜会司马先生。”

    “花痴开?”独眼蛟的独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夜郎七的那个痴儿?”

    “正是。”

    沉默。只有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

    许久,独眼蛟缓缓道:“司马先生有令,若是花家的人来,赌本可免验——花千手的儿子,这三个字就是最大的赌本。但三关,一关不能少,且每关赌注翻倍。”

    “合情合理。”花痴开平静道,“请出题。”

    独眼蛟从怀里掏出三个锦囊,颜色分别是红、白、黑。他将锦囊一字排开,放在船头的木案上。

    “红囊赌运,白囊赌技,黑囊赌命。”独眼蛟道,“顺序你定,内容我开。每过一关,可得一枚‘龙门令’。三令合一,迷雾自开。”

    花痴开几乎没有犹豫:“先白,后红,最后黑。”

    这个顺序让独眼蛟挑了挑眉:“通常人选先红,试试手气;再不济选先黑,搏命开路。选先白……你是对自己的赌技很有信心?”

    “赌技是根本,运气是变数,性命是底线。”花痴开口,“先固根本,再观变数,最后守底线。这是家父教的。”

    提到花千手,独眼蛟的脸色又沉了几分。他不再多言,拿起白色锦囊,解开丝绳,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条。

    “白囊题:辨真伪。”他将纸条展开,朗声道,“我这里有九枚骰子,三枚象牙制,三枚骨制,三枚石制。九枚骰子外形、重量、大小完全相同,且都被特殊药水浸泡过,手感无异。你要在不动刀、不损坏骰子的前提下,盲辨出哪三枚是象牙骰。时限一炷香。”

    说话间,一个黑衣汉子端上一个木盘。盘里铺着黑色绒布,上面整整齐齐摆着九枚骰子,每枚都是标准的六面骰,点数从一到六,漆色鲜艳。

    花痴开上前一步:“盲辨?”

    “蒙眼辨。”独眼蛟从怀里掏出一条黑布,“辨的过程中,你可以用任何方法——听、闻、摸、甚至尝。但眼睛不能看。”

    小七在桅杆上皱起眉头。这题难在“完全相同的伪装”。如果只是普通骰子,靠手感差异或许能辨,但经过药水浸泡,表面质感被强行统一,几乎不可能靠触觉区分材质。听声?骰子不掷,哪来的声音?闻?尝?那得对材质特性熟悉到何种程度?

    阿蛮也捏了把汗。她记得花痴开说过,屠万仞那关过后,他的“不动明王心经”突破到第三重“观微”境,五感比常人敏锐数倍。但再敏锐,能突破药水的伪装吗?

    花痴开却只是点点头:“请蒙眼。”

    黑布系上,眼前一片漆黑。

    独眼蛟将木盘端到他面前:“开始。香已点燃。”

    花痴开没有立刻动手。他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海风的气息、咸味、远处雾气的潮湿、船上桐油的味道、黑衣汉子们身上的汗味……无数气味涌入鼻腔,被他一一分辨、过滤。

    然后他伸出手。

    不是去摸骰子,而是悬在木盘上方一寸处,五指微微张开,像是要抓住什么无形的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香柱燃烧了三分之一。

    独眼蛟的独眼里闪过一丝不耐。他见过太多人在这一关失败——有人急不可耐地抓起骰子乱摸,有人趴上去闻,有人甚至真的用舌头舔,但最后都只能胡乱猜测。这题本就不是给常人准备的,是给那些真正触摸到“赌术本质”的人设的门槛。

    就在香柱过半时,花痴开动了。

    他的手指开始缓慢地、极其轻微地颤动。不是抖动,而是一种高频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振动。随着振动,他的指尖周围,空气竟然泛起了细微的涟漪。

    “这是……”独眼蛟瞳孔微缩。

    “千手观音。”老海在后方低声道,声音里带着敬畏,“花爷的绝技……这小子,真练成了?”

    千手观音,不是真的有一千只手,而是一种将手部感知提升到极致的法门。通过特殊的肌肉控制和气息引导,让指尖的触觉神经敏感到能感知物体最细微的振动、温度差、甚至是材质本身的“频率”。

    花痴开的手指依次悬停过九枚骰子上方。

    第一枚,三秒。第二枚,五秒。第三枚,两秒……

    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这种程度的感知消耗极大,不仅是体力,更是心力。他能“听”到每枚骰子内部材质在空气中自然振动的微弱频率——象牙的温润、骨质的脆硬、石质的沉实。但药水的覆盖像一层厚厚的棉被,把这些声音捂得闷闷的,断断续续。

    香柱还剩四分之一。

    花痴开忽然收回手,解下蒙眼布。

    “辨出来了?”独眼蛟问。

    花痴开没有回答,而是看向木盘,目光从左到右扫过。然后他伸出右手食指,在第三、第六、第九枚骰子上各点了一下。

    “这三枚,是象牙。”

    独眼蛟盯着他看了三秒,忽然咧嘴笑了——那笑容在他那张刀疤脸上显得格外狰狞。

    “错。”

    阿蛮和小七的心同时一沉。老海握紧了舵轮。

    但花痴开面色不变:“错在何处?”

    “你说这三枚是象牙,”独眼蛟慢条斯理地说,“可题目要求是,辨出哪三枚是象牙骰。你只指了三枚,可盘子里有九枚。你怎么知道,另外六枚里,没有第四枚象牙骰?”

    这是诡辩。题目明说“三枚象牙制”,花痴开指了三枚,若这三枚都对,那剩下的自然不是。但独眼蛟故意曲解,要的是“完全证明”。

    花痴开也笑了:“前辈说得有理。那我换个方式证明。”

    他重新蒙上眼,然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伸手,将九枚骰子全部扫进掌心,双手合十,猛地一搓!

    “你干什么?!”独眼蛟喝道。

    骰子在花痴开掌心里高速旋转、碰撞,发出清脆密集的“嗒嗒”声。那声音起初杂乱,但渐渐地,竟形成了一种奇异的韵律,像某种古老的打击乐。

    三息之后,花痴开停手,摊开双掌。

    九枚骰子静静躺在掌心,但排列方式变了——三枚一堆,分成了三堆。

    “左堆象牙,中堆骨,右堆石。”花痴开的声音平稳如初,“现在,可以验了吗?”

    独眼蛟死死盯着那三堆骰子,独眼里光芒闪烁。许久,他挥手示意,一个黑衣汉子上前,拿起左堆的一枚骰子,用一把细长的小刀,在骰子角落轻轻刮了一下。

    刮下的粉末落在准备好的白瓷碟里,黑衣汉子滴上几滴特制药水。粉末迅速溶解,液体变成淡淡的乳白色。

    “象牙无误。”黑衣汉子沉声道。

    又验了中堆和右堆,分别显露出骨粉和石粉的特性反应。

    全对。

    香柱在这一刻,刚好燃尽最后一截灰烬,断落。

    “第一关,过。”独眼蛟从怀里掏出一枚白玉令牌,抛给花痴开。令牌巴掌大小,正面浮雕龙门,背面刻着一个“白”字。

    花痴开接过,入手温润。

    “红囊。”独眼蛟拿起红色锦囊,“这关赌运,最简单,也最难。”

    他取出第二张纸条:“红囊题:赌天命。看见那颗龙头含珠了吗?”他指向黑帆船船首的夜明珠,“那珠子是个机关。里面封着三样东西:一枚金镖,一片毒鳞,一张空白纸条。我会转动机关,随机射出其中一样。若是金镖,你接住,算你赢;若是毒鳞,触肤即死;若是空白纸条,平局重来。你只有一次机会,赌不赌?”

    这是纯粹的运气赌。没有任何技术可言,纯粹看天意。

    阿蛮忍不住开口:“这不公平!万一射出毒鳞……”

    “公平?”独眼蛟冷笑,“小姑娘,这里是赌坛,不是善堂。赌,就有输有赢,有生有死。怕死,可以现在就掉头回去。”

    小七从桅杆上滑下来,走到花痴开身边,低声道:“那机关有猫腻。我刚才看清楚了,珠子内部有三个通道,但控制通道切换的机括在独眼蛟手里。他按哪里,就射出什么。”

    花痴开点点头,表示明白。他看向独眼蛟:“我赌。但有个条件。”

    “说。”

    “我不用手接。”花痴开道,“我用嘴接。”

    独眼蛟一愣:“什么?”

    “金镖射出,我用牙咬住;毒鳞射出,我侧头避过;纸条射出,我吹口气让它转向。”花痴开平静地说,“这样,无论出来什么,我都有应对余地——除非前辈要的,就是让我死。”

    这话说得很直白。直白到独眼蛟的独眼里闪过一丝尴尬。

    的确,机关在他控制之下。他本可以故意射出毒鳞,直接要了花痴开的命——司马空虽然没有明说,但显然不欢迎这个花家后人登岛。但花痴开这个“用嘴接”的条件,将纯粹的运气赌,又拉回了一丝技术的范畴:你要毒鳞,我可以躲;你要金镖,我可以接;你要纸条,我可以吹。

    这就逼着独眼蛟必须按规矩来——因为他若故意使坏,对方有理由不认账。

    “好。”独眼蛟咬了咬牙,“那就用嘴接!”

    他走到船首,伸手握住龙头下颌的一个隐蔽旋钮。花痴开站在三丈外,微微张开嘴,眼睛盯着那颗夜明珠。

    海风在这一刻忽然停了。整个海面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独眼蛟的手指在旋钮上轻轻转动。他在犹豫——该出什么?

    金镖?那等于直接送花痴开过关。毒鳞?太明显,传出去坏名声。纸条?平局重来,还能再找机会……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花痴开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朵:

    “前辈,您左袖口里,藏着一枚象牙骰子,是刚才验货时偷偷留下的吧?”

    独眼蛟手一抖。

    就是这一抖!

    夜明珠内部机括“咔”地一声轻响,一道金光飞溅而出——是金镖!

    但射出的方向,因为独眼蛟那一抖,偏了三分,直取花痴开的咽喉!

    电光石火间,花痴开没有躲。他甚至没有闭眼,只是微微侧头,张嘴——

    “叮!”

    一声脆响。金镖被他用牙齿稳稳咬住,镖尖离喉咙只有半寸。

    全场死寂。

    花痴开缓缓吐出金镖,落在掌心。镖身纯金,尾部刻着一个细小的“司”字。

    “第二关,过。”他平静地说。

    独眼蛟脸色铁青。他袖子里确实藏了一枚象牙骰子——那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见到好骰子总要顺走一枚。可他没想到,花痴开在刚才辨骰时,不仅辨出了材质,还记住了每一枚骰子的“个体特征”,以至于少了一枚,立刻就被发现。

    而正是这个发现,让他在关键时刻分心,导致机关错位。

    这真的只是运气吗?

    独眼蛟看着花痴开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这个年轻人,从登船到现在,每一步都踩在规矩的边缘,每一步都在逼着他按“最规矩”的方式行事。

    可怕。

    “红令。”独眼蛟抛出一枚红玉令牌,这次动作明显快了许多,像是想尽快结束这场交锋。

    花痴开接住,红白双令在手,碰撞出清脆声响。

    “最后一关,黑囊。”独眼蛟拿起黑色锦囊时,手竟然有些微颤。他定了定神,取出第三张纸条,看了一眼,脸色变得极其古怪。

    “黑囊题……”他深吸一口气,“赌人心。”

    花痴开静静等待。

    “这关没有具体题目。”独眼蛟将纸条翻转,面向花痴开——上面只写了四个字:“你赢了。”

    什么意思?

    独眼蛟苦笑道:“司马先生料事如神。他说,如果你能过前两关来到黑囊,那第三关无论出什么题,都难不住你。所以第三关的题目就是——没有题目。你赢了,但赢的不是赌局,是人心。”

    他顿了顿,看向花痴开的眼神复杂难明:“司马先生说,你过了屠万仞那一关却不杀他,这份胸襟,已经赢了。蜃楼岛的门,为你敞开。”

    话音落,黑帆船上所有黑衣汉子同时单膝跪地,齐声道:

    “恭迎花公子,入龙门!”

    迷雾在这一刻开始涌动。东南方向,那道缝隙如约打开,宽五丈,长不知几许,直通迷雾深处。阳光从缝隙中照进来,在海面上铺出一条金光粼粼的水道。

    花痴开将红白双令并在一起。两枚令牌发出微光,竟自动融合,化作一枚黑白双色的太极令牌。

    “龙门令已成。”独眼蛟躬身让开道路,“花公子,请。”

    花痴开回头,对老海点点头,又看向阿蛮和小七:“走吧。”

    阿蛮和小七跳上黑帆船。老海在渔船上挥手:“小心!”

    黑帆船缓缓驶入雾道。两侧迷雾如墙,高不见顶,只能看见头顶一线天光。水道蜿蜒,船行了约莫一刻钟,前方豁然开朗——

    一座岛。

    一座美得不真实的岛。

    岛上亭台楼阁,飞桥流水,奇花异草遍地,珍禽异兽漫步。阳光明媚,气候宜人,与外界的海雾阴冷判若两个世界。岛中央最高处,矗立着一座七层琉璃塔,塔尖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宛如仙境。

    但花痴开的眼睛,却越过这些美景,望向岛屿深处。

    那里,隐约有琴声传来。

    琴声清越,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孤高与冰冷,像是雪山之巅融化的冰泉,清冽,却也冻人。

    “那是司马先生的‘忘忧阁’。”独眼蛟低声道,“他已在阁中等候多时。”

    花痴开握紧手中的太极令牌。

    牌身冰凉,却烫手。

    十五年恩怨,两代血仇,终于要面对面了。

    海风吹过,带来岛上浓郁的花香。

    花香里,似乎还混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花痴开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眸子里只剩下沉静的、深渊般的黑。

    “带路。”

    黑帆船靠岸。

    蜃楼岛,到了。

    ---

    第396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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