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无边的灼热与黑暗的撕扯中沉浮。
屠万仞那恶毒的话语,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花痴开近乎熔融的思维里——“最信任的人”、“背后捅了刀子”……
父亲……不是光明正大败亡于赌局,而是死于……背叛?
这个念头带来的寒意,竟暂时压过了周身焚身的痛楚,带来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灵魂战栗的冰冷。
不能倒!
真相就在眼前!哪怕这真相如同眼前的地火般灼烫伤人,也必须要亲手揭开!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血沫的腥甜。花痴开原本即将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那赤红之色不仅未曾消退,反而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更为幽暗、更为执拗的焰心。
他下坠的身体在空中强行一扭,足尖在一块飞溅的、烧得通红的碎石上猛地一踏!
“嗤——”青烟冒起,皮肉焦糊的气味瞬间弥漫。钻心的剧痛反而让他混乱的精神为之一清。
“不动明王,外相皆空!诸般磨难,皆为心火!”
“千手观音,意随身走!万般变化,存乎一念!”
两部截然不同,一静一动的至高法诀在心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交融、运转。不动明王心经固守心神最后一点清明,如同风暴中永不熄灭的灯塔;千手观音诀则驾驭着体内狂暴奔涌的、因极致情绪和外界压力而激发的力量,将其化作行动的源泉。
他落下的姿态变得诡异而灵动,仿佛不再是承受攻击,而是在这毁灭性的热流与碎石风暴中“游动”。每一次看似不可能的辗转腾挪,都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最致命的热流冲击和碎石撞击。那是将赌桌上洞察先机、计算概率的能力,运用到了生死搏杀的本能之中!
屠万仞瞳孔微缩,他没想到对方在心神遭受重创、环境急剧恶化的双重打击下,竟还能爆发出如此韧性!那小子眼中的火焰,不再是疯狂的燃烧,而是一种冰冷的、执着的燃烧,仿佛要将一切都焚毁,只为了照亮那条通往真相的路。
“垂死挣扎!”
屠万仞怒吼一声,不再隔空催煞,魁梧的身躯裹挟着滔天热浪,如同人形暴龙,直扑而下!他双掌赤红,掌心处空气扭曲,蕴含着足以熔金化石的恐怖掌力与浓烈煞气——熔金煞掌!
他要以绝对的力量,将这恼人的小子连同他那份令人不安的“执拗”,一并碾碎在这熔炉窟底!
花痴开瞳孔中倒映着那急速放大的、如同烧红烙铁般的巨掌。避无可避!实力差距悬殊,硬接更是死路一条!
电光火石间,他做出了一个屠万仞完全无法理解的举动。
他没有试图格挡,也没有全力闪避,而是双手猛地插入身旁那因岩石碎裂而更加汹涌喷薄的地火热流边缘!
“找死!”屠万仞狞笑,掌势更疾。在他看来,这无异于自杀。
然而,下一刻,他脸上的狞笑凝固了。
花痴开插入热流的双手,并未如他预料般瞬间化为焦炭。一层极其微弱、却凝练到极致的“势”包裹着他的手臂,那“势”中融合了不动明王的“定”与千手观音的“变”,更带着他那股不顾一切的“痴狂”,竟短暂地隔绝了部分地火最核心的毁灭性能量。
但这并非为了防御!
“嗬——!”花痴开额头青筋暴起,双目赤红如血,他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强行引导、攫取了一部分狂暴的地火之力,混合着自身沸腾的气血与意志,顺着千手观音诀的运劲法门,猛地向上、向外一引、一甩!
“接住!你要的‘火’!”
一道暗红色的、扭曲空气的、并非实体却灼热无比的能量流,如同一条被强行驯服的火焰毒蛇,脱离了地火主体,嘶鸣着迎向屠万仞拍下的熔金煞掌!
这不是内力外放,那是传说中的境界。这是借力打力,是引煞反冲,是花痴开在绝境中,以其对“势”和“煞”的独特理解,结合环境,创造出的、近乎赌博的疯狂反击!
以彼之煞,攻彼之身!以地之火,燃敌之躯!
“什么?!”屠万仞真正意义上的震惊了。他从未见过,有人敢如此行事,更从未想过,有人能如此行事!这完全违背了他对“熬煞”和赌斗的认知!
“轰——!!!”
两股同源而出,却性质略有不同的炽热煞气能量在空中猛烈对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却有一种更为诡异的、能量相互湮灭、侵蚀的滋滋声。混乱的力场将两人同时掀飞出去。
屠万仞落地,踉跄后退数步,每一步都在坚硬的岩石上留下深深的焦黑脚印。他摊开手掌,掌心一片赤红,微微颤抖,那并非受伤,而是被对方那蕴含着一丝“痴狂”意蕴的异种煞气侵入,引得他自身煞气一阵翻腾,气血不畅。他看向花痴开的眼神,彻底变了,充满了惊疑、震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
花痴开则更为狼狈,如同断线风筝般砸在远处的石壁上,又滚落在地。他双臂衣袖尽碎,手臂皮肤大面积灼伤,焦黑与赤红交织,惨不忍睹。鲜血不断从口中溢出,内腑显然受到了剧烈震荡。但他,却挣扎着,用那双几乎碳化的手臂,强撑着地面,一点点,艰难地,重新站了起来。
脊梁,挺得笔直。
他抬起血迹斑斑的脸,那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眸子,死死盯住屠万仞,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风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现在……我接住了你的‘火’。”
“该你……兑现赌注了。”
“告诉我……全部!”
他站在那里,周身气息萎靡,伤痕累累,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然而,那股由极致痛苦、仇恨、执着淬炼而成的“势”,却如同涅槃后的凤凰,虽微弱,却带着一种纯净而可怕的穿透力,牢牢锁定着屠万仞。
屠万仞看着这样的花痴开,沉默了。
洞窟内只剩下地火喷涌的轰鸣和两人粗重的喘息。
良久,屠万仞那狰狞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复杂的神情,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再如之前那般暴戾,反而带着一种事隔多年、重新审视过往的沉郁:
“好……很好!花千手有个好儿子!”
“你够资格,听这个故事了。”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腥风血雨的夜晚。
“那一夜,并非公开赌局。是在‘天局’一处隐秘据点,赌注也并非寻常金银,而是关乎一条重要‘线路’的控制权,以及……你母亲菊英娥的自由。”
花痴开瞳孔一缩,呼吸骤然屏住。
“对局双方,是你父亲花千手,以及‘天局’派出的代表,同时也是你父亲多年好友,被誉为‘算无遗策’的——诸葛明!”
诸葛明?!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花痴开脑海中炸响!那是父亲生前常常提及的名字,是与父亲并称“南花北诸葛”的至交好友!是父亲无数次称赞其智慧、信赖其品性的兄弟!夜郎七叔叔也曾隐约提过,诸葛明在父亲死后便销声匿迹,疑似被“天局”灭口……
竟然……是他?!
屠万仞看着花痴开剧变的脸色,冷笑道:“想不到吧?你最敬重的诸葛叔叔,才是那场赌局真正的操刀手!我和司马空?哼,不过是‘天局’安排在明面上吸引注意力,以及在事后负责‘清理’的打手罢了!”
“那场赌局,持续了整整三日。诸葛明精于计算,布局深远;花千手技艺通神,灵犀百变。双方斗得难分难解,可谓棋逢对手。最终,你父亲凭借一招超乎想象的‘千手观音·无相劫’,险胜半子!”
“按照赌约,‘天局’本该释放菊英娥,并退出对那条线路的争夺。然而……”屠万仞眼中闪过一丝残酷,“‘天局’从未想过遵守承诺。”
“就在你父亲因获胜而心神稍有松懈,转身欲走向被羁押的菊英娥时……”
屠万仞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
“一直站在他身后,看似为他高兴的诸葛明,动了。”
“他手中,多了一根细如牛毛,淬有‘相思断肠红’奇毒的——陨龙针。”
“无声无息,快如闪电。直刺你父亲后心要害!”
花痴开浑身剧震,仿佛那根毒针此刻正扎在他的心上!他能够想象,父亲在那一刻,感受到的不仅是身体的剧痛,更是信念崩塌的极致绝望!
“为什么?!”花痴开嘶声问道,声音颤抖。
“为什么?”屠万仞嗤笑,“为了‘天局’许诺的,赌坛至尊的权柄?还是为了他那不为人知的野心?谁知道呢。或许,他早就成了‘天局’的人,所谓的至交好友,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花千手中针后,毒性瞬间发作,但他功力深厚,竟强行压下,回身与诸葛明对了一掌。诸葛明似乎也未尽全力,借势退走,消失无踪。而我和司马空,则奉命带领手下围攻重伤的花千手……”
屠万仞没有再说下去,但结局已然明了。
花痴开站在原地,身体冰冷,如同坠入万丈冰窟。纵然周遭地火熊熊,也无法驱散那从心底蔓延开来的寒意。
真相,竟然如此残酷。
最大的仇人,不是眼前凶神恶煞的屠万仞,也不是诡计多端的司马空,而是那个曾被誉为父亲半身、受他无比敬仰的……诸葛明!
“诸葛……明……”花痴开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泪。眼中的火焰不再仅仅是仇恨,更沉淀为一种刻骨铭心的、誓要将其揪出、碾碎的冰冷执念。
他抬起头,看向屠万仞:“他在哪?”
屠万仞摇了摇头:“不知道。那一夜之后,他便彻底消失了。‘天局’内部对此也讳莫如深。有人说他得到了重用,隐于幕后;也有人说他鸟尽弓藏,已被‘天局’处理掉。但以诸葛明的心机,我更倾向于前者。”
信息到此,似乎又断了。但花痴开知道,方向已经不同了。
“司马空知道多少?”他问。
“他?他知道的未必比我多。我们只是执行者。”屠万仞淡淡道,“赌注,我已付清。小子,你我有杀父之仇,今日我不杀你,非不能,而是……你的命,留给‘天局’去头疼吧。滚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花痴开深深看了屠万仞一眼,没有再说一句话。他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步一步,艰难地向着洞窟外走去。
每一步,都留下一个血与火交织的脚印。
每一步,都让那个名字在心底烙印得更深。
诸葛明!
熔炉窟的炽热被他甩在身后,前方是昏暗的甬道,通往未知的、更加凶险的前路。
但他的眼神,却比进来时更加明亮,更加坚定。
执火者,已寻得真正的方向。纵然前路遍布荆棘,烈焰滔天,亦将焚尽一切阻碍,直至……真相大白,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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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熔炉窟,外界相对“凉爽”的空气扑面而来,却让花痴开灼伤的皮肤感到一阵针扎似的刺痛。阳光有些刺眼,他眯起眼睛,适应了片刻,才看清等候在窟外的两道身影。
小七和阿蛮。
小七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抱着他那把用布条缠裹的长剑,靠在一块风化的岩石上,仿佛与周围的荒凉融为一体。但在他看到花痴开踉跄步出的瞬间,那古井无波的眼中骤然闪过一道锐光,身体微微绷直,视线迅速扫过花痴开惨不忍睹的双臂和满身血污,最后落在他那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眸子上。
阿蛮则直接得多,她惊呼一声,像一头受惊的小鹿般冲了过来,想要搀扶,却又在看到花痴开手臂上那可怖的灼伤时手足无措,急得眼圈瞬间红了:“花大哥!你……你的手!里面那个大块头把你怎么样了?!”她猛地扭头,恶狠狠地瞪向熔炉窟洞口,仿佛随时要冲进去找屠万仞拼命。
“没事。”花痴开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轻轻摇了摇头,避开阿蛮想要触碰的手,“皮外伤,休养几日便好。”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异常。这反而让小七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走上前,没有多问,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粗瓷小瓶,拔开塞子,一股清冽的药香散发出来。
“金疮药,对火毒灼伤有些效果。”小七言简意赅,将药瓶递过去。
花痴开看了他一眼,没有推辞,接过药瓶。但他并没有立刻处理伤口,只是紧紧攥着那微凉的瓷瓶,目光投向远方赤红色的、连绵起伏的赤焰山峦。
阿蛮看着他沉默而挺直的背影,感受到一种比熔炉窟的热浪更让人心悸的气息。那不是悲伤,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冰冷刺骨的……决绝。
“花大哥……”阿蛮怯生生地唤了一声。
花痴开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锋刮过岩石。
“小七,阿蛮,”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接下来的目标,要变了。”
小七眼神一凝:“找到真凶了?”
“嗯。”花痴开点头,吐出的名字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诸葛明。”
“什么?!”阿蛮失声惊呼,捂住了嘴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她跟在花痴开身边这段时间,没少听他提起过这位“诸葛叔叔”,那是他父亲花千手最好的朋友,是智慧与正义的化身,是……怎么可能?
就连小七,那万年不变的脸上也出现了明显的震动之色,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收紧:“确定?”
“屠万仞亲口所言。他是执行者,诸葛明,是背后捅刀的人。”花痴开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越是如此,越让人感受到那平静海面下汹涌的暗流。“原因不明,下落不明。”
小七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他看着花痴开,缓缓道:“诸葛明……精于算计,布局深远。若真是他,此事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也更危险。”
“我知道。”花痴开淡淡道,“所以,我们要更快,更狠。”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焦黑的手臂,眼中没有丝毫对伤势的担忧,只有一种物尽其用的冷静:“司马空那边,暂时不必强求了。屠万仞说得对,他可能知道得有限。我们的线索,需要另辟蹊径。”
“从哪里开始?”小七问。
花痴开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仿佛能穿透重重山峦,看到那隐藏在迷雾之后的庞大阴影。
“‘天局’。”他吐出两个字,“诸葛明为‘天局’做事,无论他是隐藏更深,还是已被处理,线索最终都指向‘天局’。我们需要找到‘天局’更核心的节点,或者,想办法让他们主动来找我们。”
他顿了顿,继续道:“屠万仞和司马空是‘天局’放在明面上的刀,用来处理‘脏活’,也用来吸引像我们这样的复仇者的注意力。真正的核心,隐藏在更深处。我们需要找到‘天局’运作的脉络,他们的生意,他们的据点,他们控制赌坛的方式……”
“这很难。”小七直言不讳,“‘天局’神秘莫测,我们之前接触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再难,也要做。”花痴开的语气没有丝毫动摇,“从我们已知的入手。‘云顶阁’是一个点,司马空掌控的几处地下赌场是线,屠万仞过往活动区域是面……还有,我父亲当年出事前后,与‘天局’产生过交集的所有人、所有事,都要重新梳理。”
他看向小七和阿蛮:“我们需要信息,大量的信息。光靠我们三个,不够。”
“你打算……”小七似乎猜到了什么。
“找帮手。”花痴开道,“或者说,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江湖上,对‘天局’不满的大有人在,只是敢怒不敢言。我们可以成为那根***。另外,夜郎叔叔那边,也需要联系,他或许知道一些关于诸葛明不为人知的往事。”
他的思路清晰得可怕,仿佛那场熔炉窟的生死煎熬,不仅锤炼了他的意志,更将他脑海中纷乱的线索彻底熔铸成了一幅清晰的路径图。
阿蛮看着此刻的花痴开,既感到心疼,又隐隐有些害怕。以前的花大哥,虽然也背负着仇恨,但偶尔还会流露出属于他年龄的些许情绪,或痴或愣,或愤怒或悲伤。可现在,他好像把所有的情绪都烧掉了,只剩下冰冷的目的和执着的行动。
“花大哥,”阿蛮小声说,“你的伤……我们先找个地方好好疗伤,再从长计议好不好?”
花痴开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传来阵阵剧痛的手臂,又看了看阿蛮担忧的小脸,眼神微微缓和了一瞬,但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冷硬。
“伤,在路上处理。”他说道,“时间不等人。诸葛明隐藏了十几年,‘天局’的网撒了十几年。我们慢一步,可能就永远找不到他们了。”
他迈开脚步,向着下山的方向走去。步伐依旧有些虚浮,但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稳。
小七默默跟上,与他并肩而行。
阿蛮咬了咬嘴唇,也赶紧追了上去,小心翼翼地跟在花痴开身侧,不敢再劝,只是暗暗决定,一定要想办法弄到最好的伤药。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赤红色的大地上,如同三道倔强的烙印。
花痴开走在最前面,残破的身躯挺得笔直,那双幽暗的眸子深处,执火的光芒不曾熄灭,反而因为明确了方向,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冰冷。
执火前行,不问归途。
目标——诸葛明!天局!
这场赌上性命与信念的征途,从这一刻起,进入了全新的、更加凶险的章节。而手持真相火种的花痴开,已然做好了焚尽一切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