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记大厦的顶层,几乎成了香港最繁忙的地方。(之前一直犹犹豫豫的不敢写这些内容,怕被封掉。经过考虑还是写吧。把这几件事全部写在这一章里。其实按照时间线这些事已经发生一年了,就当是时间线倒流了吧。哪怕封书,这一章我也要写出来。)
梁文辉的办公室里,三部电话机就没停过,此起彼伏的铃声几乎要将人的神经撕裂。
“是的,波音先生,陈先生看了你们的方案,但他认为诚意还不够。”
“卡特彼勒的董事长?让他下午三点再打来,山哥现在没空。”
“什么?法国宇航的人愿意把‘海豚’的生产线转让给我们?让他们把具体条款发过来!”
王虎则更加兴奋,他叼着雪茄,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脚下是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画满了各种标记。
蜜月期。
每个人都沉浸在这三个字带来的巨大红利之中。
金钱、技术、设备,像潮水一样,通过香港这个小小的窗口,涌向那个刚刚打开一丝缝隙的庞大国度。
陈山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桌上堆满了各种技术资料和情报简报。
一月八日,深夜。
陈山正在看一份关于美国声呐技术的资料。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梁文辉冲了进来,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手里捏着一张刚刚从加密电传机上撕下来的纸。
那张纸很薄,在他手里却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山哥……”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陈山抬起头,看到梁文辉的表情,心里猛地一沉。
“出什么事了?”
梁文辉没有说话,只是把那张纸递了过去。
上面没有多余的字,只有短短一行电码译文。
【总理,走了。】
陈山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他手里那支万宝龙钢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没有去捡。
他只是看着那几个字,一动不动。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
窗外的维多利亚港,灯火辉煌,车水马龙,依旧繁华。
但陈山觉得,这个世界的声音,好像一下子消失了。
王虎也闻讯赶来,他看到屋里的气氛,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山哥,文辉,怎么了?是不是美国佬又他妈反悔了?”
没人回答他。
王虎急了,一把抢过陈山手里的电传纸。
他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中一样,僵在了原地。
“总理……”
他的嘴唇哆嗦着,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下一秒,他像一头发疯的野兽,猛地转身,一拳砸在身后的红木书柜上。
“砰!”
坚硬的木头发出沉闷的响声,王虎的手背瞬间血肉模糊。
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
“为什么啊!”
他通红着眼睛,冲着陈山和梁文辉嘶吼。
“他还没看到我们把‘黑鹰’飞上天,他还没看到我们的军舰开进太平洋啊!”
梁文辉低下头,扶了扶眼镜,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陈山站起身,走到窗边。
他看着山下那片他亲手打下来的江山,眼神空洞。
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在最艰难的岁月里给予他信任和支持的老人,
那个总是笑呵呵,在谈判桌上能把美国人耍得团团转的老人,
那个曾经秘密接见过陈山,拍着他肩膀说“国家不会忘记你”的老人。
那句“我们等你的好消息”,还回响在耳边。
可他,却再也等不到了。
陈山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他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
“山哥,节哀……”梁文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陈山拿起那杯没有喝的酒,走到窗前,对着北京的方向,将杯中的酒,一滴一滴,洒在了窗外的夜空中。
“他的工作。”
陈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还没有做完。”
他转过身,看着几乎要崩溃的王虎。
“我们得替他做完。”
这一夜,和记大厦顶层的灯,亮到了天明。
……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漫长。
总理的逝世,像一场无声的寒流,席卷了整个华夏大地。
和记大厦顶层的办公室,也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气氛里。
王虎戒了雪茄,每天只是闷头喝茶。
梁文辉的电话业务量翻了一倍,他每天都在跟纽约、华盛顿、北京三地通话,竭力维持着那份百亿清单的脆弱平衡。
出乎意料的是,美国人那边,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动摇。
基辛格在接到消息的第二天,就通过秘密渠道,向北京发来了唁电。
福特总统也在一次公开讲话中,含蓄地表示,“一位伟大的政治家的离去,不会改变历史前进的方向。”
“山哥,看来美国人那边,比我们想的要稳。”
梁文辉放下电话,脸上多了一丝血色。
“他们更怕苏联人。”陈山看着桌上的情报简报,头也没抬。
“不过……”陈山的手指在简报上点了点,“苏联人在边境上的小动作,越来越多了。”
“得给他们找点事做。”
陈山抬起头,看向王虎。
“阿虎,我们在阿富汗的那几个朋友,最近是不是缺钱了?”
王虎的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暗淡下去。
“山哥,现在这个时候,是不是……”
“就是这个时候。”陈山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家里越是办丧事,越是要把外面的狗给看住了。”
“让他们闹,闹得越大越好。让莫斯科那帮人,没空往东边看。”
“明白了,山哥。”王虎站起身,身上的颓气一扫而空。
日子,就在这种诡异的平静和暗流涌动中,一天天过去。
春天来了,又走了。
夏天,带着黏腻的湿热,笼罩了香港。
七月的某一天,梁文辉再次拿着一张电传纸,走进了陈山的办公室。
他的脸色,比上一次更加难看。
“山哥。”
陈山的心里“咯噔”一下。
【委员长,于七月六日病逝。】
又一位。
开国元勋,总司令。
那个胖胖的、总是笑呵呵的老元帅。
王虎看着那张纸,嘴里喃喃道。
“今年……这是怎么了?”
没有人能回答他。
整个国家,仿佛都笼罩在一片巨大的阴影之下。
如果说,总理的逝世,是擎天玉柱倒了一根。
那老总的离去,就像是支撑着屋顶的另一根大梁,也出现了裂缝。
这一次,连美国人都感觉到了不安。
《纽约时报》的社论标题是:《巨人的黄昏:红色华夏将走向何方?》
基辛格的电话打得更勤了,话里话外,都在试探北京未来的政治走向。
陈山每天都睡得很少。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走钢丝。
脚下是万丈深渊,手里那根用来平衡的长杆,正在一节一节地断裂。
他只能靠着自己,靠着和记这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强行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把更多的钱,砸向华尔街。
把更多的订单,送到底特律和西雅图。
用实实在在的利益,捆绑住那些见钱眼开的美国资本家,让他们去游说白宫,不要动摇。
……
如果说,总理和老总的离去,是支撑着天空的柱子断了两根。
那么,两个月后,就是天,塌了。
在此之前,整个世界都已经通过各种渠道,知道了那位伟人的健康状况已经岌岌可危。
但当那一天真的到来时,所有人都还是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
深夜。
陈山听取梁文辉关于收购格罗顿那家“海洋数据公司”的初步方案。
“山哥,对方的要价很高,而且,通用动力的背景很深,恐怕……”
梁文辉的话还没说完。
办公室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是王虎。
他甚至忘了敲门,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一样,直愣愣地站在门口。
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半导体收音机。
收音机里,正反复播送着一段哀乐。
那段所有华夏人都无比熟悉的哀乐。
“山哥……”
王虎的嘴唇在哆嗦,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
“刚才……刚才发布了讣告……”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王虎手里的那个小小的收音机上。
哀乐过后,是一个男播音员用极度悲痛、颤抖的声音,宣读公告。
“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书……”
“……我们敬爱的伟大领袖、伟大导师,在患病后经过多方精心治疗,终因病情恶化,医治无效,于九月九日零时十分,在北京逝世。”
梁文辉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猛地站起身,又重重地坐了回去。
他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瘫在沙发上,双手捂住了脸。
没有嚎啕,没有嘶吼。
只有肩膀在剧烈地、无法控制地抖动。
陈山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他感觉自己的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了。
只有一阵阵剧烈的轰鸣。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在心里,彻底地、无可挽回地,崩塌了。
天。
塌了。
收音机里,播音员还在继续念着。
但已经没有人听得进去了。
陈山缓缓地转过头,看向窗外。
维多利亚港,车水马龙,一片繁华。
可是在他眼里,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白色。
这是他打下的江山。
可这一刻,他看着这片繁华,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陌生。
他不是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但他比谁都清楚,那个老人,对于这个国家,对于这个民族,意味着什么。
他是旗帜。
是方向。
是定海神针。
可是让他从一个街头烂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老人,走了。
那个在他心里,如同神明和父亲一样的存在,走了。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在茫茫大海上,失去了灯塔的舵手。
整个世界,都失去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