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后,朱由检来到认真殿中。
高时明、王体乾、田尔耕三人更是早早吃了赐宴,在此等候。
三人各自在下手的三张桌案坐定,见陛下进门,纷纷起身行礼。
自大朝会后,不止文臣议事可坐,内臣也有一席座位了。
这不仅仅是恩宠,更是出于实际效率的考量。
无他,这位年轻皇帝的命令,实在是又多又密,若无桌案及时速记,单凭脑子,委实记不住。
朱由检扫了三人一眼,完全不做客套,直接干脆点名:
“高伴伴,三件事情。”
高时明连忙提起毛笔,屏住呼吸,看向朱由检。
“其一,朕的内帑现在还有一百六十七万两。”
“其中六十七万两留作备用,其余一百万两,朕打算明年全部发出去。”
朱由检的声音平稳而清晰。
“这笔钱大致上做如下分配:”
“内宫、厂卫新政事,十万两。”
“京师新政事,十万两。”
“北直隶新政事,三十万两。”
“蓟辽清饷、户改等旧政改制事,二十万两。”
“天下各省催饷事,二十万两。”
“最后,朕手里再留十万两,以备不时之需。”
他说道这里,顿了顿,给了高时明一个记录的间隙。
“以上只是朕大概的想法,细则可以调整。”
“你来主导此事,找杨景辰、李国普商议,定好新政诸项事情的赏格。”
“总体原则只有一条:对国朝产生的效益越大,赏格就越高。定好后,尽快呈给朕看。”
高时明运笔如飞,在纸上快速记下几个关键词。
待朱由检说完,他才抬起头,沉吟片刻,确认道:
“陛下,臣再确认一遍。”
“此举的目的,是为了激发文武百官对新政的热情,并且,要将从旧政中夺取的利益,合理地分配到推行新政的功臣手中去?”
利益、增量之说在外廷还要带些冠冕堂皇的外衣,但在内廷讨论中,已是全然露骨了。
“你理解得没错。”朱由检点点头。
这便是他对大明工作方法的诸多改进之一。
如今,无论是委员会、秘书处还是厂卫内宫,在他下达命令后,都会进行一次目的确认、方法确认和困难点确认。
不要去猜测君王的心思,不要去玩弄文字的花活,接令之后第一时间要澄清明白。
然后先出初稿,再二次对齐,逐步修订,最后才形成终稿,交由相关联人员评审一遍,没有问题就开列执行。
高时明又沉吟片刻,再度追问道:“臣以为,此事或可与‘加红’并行,但又不可完全并行。
“有些小功,即使评不上加红之赏,也应度量加赏,如此方可激发下层官吏之心。”
“不错。”朱由检满意地点头,“此条意见甚为中肯。”
朱由检沉吟片刻,又补充道:
“你还可以把这一条推广开来,若旧政官员中有突出表现者,亦可酌情加赏。要避免整个旧政队伍死气沉沉,得过且过。”
高时明最后想了想,给出了最后期限:“此事,司礼监约莫需要十五日,方可呈上第一稿方案。”
朱由检点头,继续道:“第二件事,比较简单。”
“让曹化淳从净军中,挑选上次考核中排名前列的,让他们去参加霍维华组织的巡边定饷。”
“给他们加些出差的俸禄,叮嘱手脚给朕放干净点。能带回有价值情报的,升内书堂学习。”
高时明停下笔,又做了一番确认,此处不表。
“第三件事,就更简单了。”朱由检说道这里,心中忍不住一乐,这才开口,
“今日朕不是从御案上劈了一块桌角下来么?”
“那个桌角,你着人处理一下,明日大张旗鼓,给霍维华府上送去。”
“另外,那张御案也不必换了,把边角磨平整些,以后开会,继续用它。”
高时明对这个倒是没什么好确认的了,他起身拱手道:“陛下如此仁厚,天下人心,尽归附矣。”
朱由检哈哈一笑,不置可否。他又看向王体乾:
“王伴伴,你这边两件事。”
“其一,贪腐之事,你要盯好。”
“朕打算明年开春,挑几个典型出来,杀鸡儆猴。”
“新政中人,旧政中人,还有朕的信邸元从,都要给朕找出几个人来。”
王体乾想了想,谨慎道:“陛下,新政中人,目前来看,各人都很乖巧,怕是不易寻得。”
朱由检眉头一皱:“先盯着吧,如果两三月都找不到……”
“那就往北直隶的新政里,塞一些有前科的进去。”
“人数多了,总会有那么些头脑不清醒的。”
王体乾心中一凛,拱手领命。
“其二,对各官的监视……探查要继续。”朱由检继续道。
“内阁成员、北直隶总督、天下十三省布政使、北直隶的地方官们……”
“朕在短时间内,集中放出这么多官位是有原因的。”
“有心之人,此刻定然会频繁走动。”
“借此机会,你正好将呈上来的那份《百官派系图谱》再更新更新。”
“这事做好了,明面上不好赏你,朕私底下自会给你派赏。”
王体乾连忙肃然道:“臣又岂是为赏赐做事。”
朱由检摆摆手:“你不要是你的事,朕要给,是朕的事。”
他最后才看向掌管锦衣卫的田尔耕。
“你方才散会时说,锦衣卫人手不够了,怎么回事?”
田尔耕拱手道:
“回陛下,锦衣卫按陛下所说,管电台、往九边安插人手的,都要选身家清白的少年。”
“如今诸事繁多,锦衣卫明面上人手是够的,但若要找清白少年,实在就不太够了。”
“臣请旨,不仅仅再局限于锦衣卫所,而是往京畿八十七卫所之中,筛选清白少年,取能识字、会骑马、通武艺之辈,充入锦衣卫。”
“先定一千人之数。此额,臣可以从锦衣卫本额之中,清汰老弱来对冲之。”
“老田做事,果然靠谱。”朱由检赞赏地点头,“此等未雨绸缪之举,有你祖上几分风采了。可以,朕准了。”
他话锋一转:“另外,你这边还有一件事。”
“你从锦衣卫、盔甲厂、兵仗局,去找一些各行各业手艺好的匠人,送入宫来。冶炼、木匠、铁匠、玻璃……无所不包,每样挑三五个最好的人来。”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高时明三人齐齐抬头看来,目光中带着惊疑和不安。
高时明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朱由检见状,突然回过味来,失笑道:“哈哈哈哈,你们以为朕要做那‘百工之戏’么?放宽心,朕若沉迷此道,那天子剑可饶不了朕。”
三人脸上的忧色稍减,但显然没有完全放心。
朱由检摇摇头,也不多做解释,又道:
“再给你第三件事。让各地负责电台的旗尉,去查访本地的种田能手,每人给五两安家费,也一并给朕招进宫来。”
说完这些,朱由检再不管他们作何反应,拍了拍手:“好了,就这些事,散会!散会!”
说罢,他一挥袍袖,步履匆匆,转身便往暖阁而去了。
只留下高时明、王体乾、田尔耕三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片刻后,高时明与王体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心照不宣的笑意。
两人嘿嘿一笑,也不说话,一拱手便各自离去。
唯独田尔耕,被两人这一笑,直笑得毛骨悚然。
一路回家的路上,都在想了司礼监是不是和东厂达成了什么默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