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又起,弯月再升,
    朝朝暮暮中,如此又过了一周。
    外门某座院子里。
    晨雾里头,两道身影快得跟鬼魅似的,你来我往。
    拳对拳,脚对脚,就连晨雾都被两股劲气搅碎,扭成了一团。
    砰!砰!砰!
    一连串暴烈的炸空声中,两道身影终于停了下来。
    祥子连退好几步.几乎要撞到那厚重院墙上,才稳住了步子。
    而对面的赵沐,却笑了笑:“祥子.还来吗?”
    这几日,经祥子再三要求,赵沐总会在晨间抽一个时辰,陪他练招。
    祥子甩了甩胳膊,随手扯过张凳子坐下,也笑道:“罢了罢了……反正也打不过你。”
    赵沐嘿嘿一笑,心里头却暗暗咋舌。
    打不过?
    这小子竟还想能打过?
    一个九品入门才十来天的武夫,就能跟自己这九品大成境打得有来有回,这要是让旁人知道了还不得惊掉下巴?
    更让赵沐吃惊的是——明明才过了几日,这大个子的【三体桩】和【玉环步】竟突飞猛进,瞧着是一日比一日精纯。
    这般吓人的进境,真真是闻所未闻。
    便是那位凭一己之力压过四九城同辈武夫的万师兄在初入九品时,恐怕也没这等可怖的进益。
    若非亲眼所见、亲身感受,赵沐简直难以想象。
    如此这般倒也罢了,但这小子强横至极的气血,竟不亚于自己这九品大成境。
    若不是祥子的皮膜、筋骨淬炼得还不够,拳脚技法也差些火候,只怕自己都未必能胜他!
    当真是个怪物!
    赵沐这才总算明白,那位孤傲至极的林师兄为何会一反常态,亲自推荐这傻大个了。
    想到这儿,赵沐走到祥子身边,沉声道:“冯家庄那地方鱼龙混杂,祥子你去了,可别仗着自个儿宝林武馆的身份胡来,还得沉住气。”
    “我寻了几个师兄,问了一番,都说那地方紧邻小青衫岭,最是凶险,甚至常有妖兽下山吃人,”
    “而且这冯家庄不讲王法只看宗族,上下铁板一块,外人插手不得,”
    “这倒也罢了,更要紧的,是冯家庄临近三地九寨,马匪来去如风、凶悍异常,还握着火药枪,若是被缠住了,轻易脱不开身,往年甚至有师兄一不留神就丢了性命,不可不防!”
    赵沐说得郑重,显然是费了些人情功夫打听来的。
    祥子心里头一暖——自刘唐远赴申城,少有这般对他用心的人了。
    “赵师兄放心,我去了冯家庄自然夹着尾巴做人啥也不管,混完这半年,拿足月俸就乖乖回武馆。”
    虽明知这小子是宽慰自己,赵沐心里还是松快了些。
    不过转念一想,这满脑子怪主意的傻大个,不坑别人就不错了,哪有旁人能糊弄他的?
    赵沐哈哈一笑,起身架了个桩步:“歇够了吧?来.再练练,你这小子皮糙肉厚,倒是个难得的沙包!”
    祥子嘿嘿一笑,也起身摆出个赵沐从没见过的拳架:“呵赵兄口气倒狂,看来.我也得拿出点真功夫了!”
    劲风又起,
    两个明劲武夫的身影又搅在一处。
    ——
    赵沐走了。
    身为学徒教头,每天能抽一个时辰与祥子套招,已是不易。
    祥子自然把这份人情记在心里。
    有了这位九品大成境武夫陪着练招,祥子也总算顺利掌握了两门新功法。
    【职业:武夫】
    【年龄:十八】
    【境界:九品(入门)】
    【武道功法:【三体桩】(入门)、【玉环步】(入门)、五虎断门枪(大成)、心意六合拳(入门)】
    【淬体功法:铁衣十三绷(小成),龙筋虎骨决(小成)】
    【主动技能:燃血诀】
    【技能注释:短时间内剧烈燃烧气血,同时能大幅提高皮膜筋骨,结束后陷入极度虚乏状态,请谨慎使用】
    其中【三体桩】的熟练度已是:27/100;【玉环步】的熟练度为12/100;心意六合拳的熟练度为11/100。
    桩功是万法之基,无论步伐、拳法还是枪术,都离不得桩功,故而桩功进益最是迅猛。
    这一周祥子心无旁骛,晨间练拳法、步法、枪法,晚上练磨皮和淬骨。
    时间排得满满当当,诸般功法的增幅自然快得很。
    而风宪院弟子的阔绰待遇,更让祥子咋舌。
    虽说明面上的俸钱只有50枚大洋。
    但每月能得四副上等气血汤、两枚磨皮丹、两枚补髓丸——单这些金贵汤药,搁在外头,至少得两百枚大洋。
    便是普通大户人家,也拿不出这等待遇。
    要知道,当日在人和车厂时,刘唐作为刘四义子之一,还兼任护院首领,待遇也远不及此时的祥子。
    难怪宝林武馆这些外门弟子,都心心念念想进风宪院。
    ——
    祥子回屋收拾好行李。
    说是行李,其实也就一个包袱。
    此去路途不算远,只是这地界交通不便,便是中途能有一趟小火车,从冯家庄往返武馆一趟也得数日。
    若是再算上路上的马匪、妖兽之类,恐怕更不易。
    出门时,祥子情不自禁回头望了一眼——这屋子,便算是自己在此方世界第一个家。
    刚有了家,便要离开半年。
    不过有杂院那些弟子在,倒也不用愁房间没人打理。
    刚打开门,
    门口便站着几个少年郎——齐瑞良带着姜望水和徐小六来了。
    祥子笑了笑:“今日便由我做东,去德云楼。”
    几个少年也笑得满面红光。
    “对了.还没恭喜齐兄,今日早间也得入九品,”祥子抱拳笑道。
    毕竟闯过了九品生死关,齐瑞良心里原本颇为欣喜,
    只是这几日不见,他竟发现这大个子又添几分神华内敛,尤其是那双眼睛,即便此刻满是笑意,也藏不住逼人的锐利。
    饶是这位惯是自命不凡的齐少爷,也不禁叹了口气:
    “莫要拿我打趣了,这话从你嘴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般别扭?”
    “今日去了德云楼,定要狠狠宰你一顿,才算出我一口恶气。”
    姜望水和徐小六眼睛都是咯噔一亮,立刻帮腔道:“吃吃垮祥哥!”
    祥子也不介意,只哈哈一笑。
    ——
    阳光和煦,初夏的风带着些醉人的清凉,
    今日恰逢休沐,宝林武馆里头人并不多,
    四个少年郎并肩走出外门时,倒是偶遇了陈海。
    瞧见祥子,陈海笑容温和打了个招呼,
    听闻祥子选定了历练地点,陈海脸上也没太多的情绪,反是拿出师兄姿态,殷切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之类。
    话里话外,满是热乎劲儿。
    这倒把几个少年看得有些发愣:祥哥前些日子不是锤了那陈江,陈江还因为这事被逐出武馆了。
    未料想,陈海竟似全不在意?
    言语中甚至隐有拉拢之意。
    只有齐瑞良脸上没什么变化,只隔着几丈远等着。
    “那便等着李师弟回武馆到时候师兄做个东,把赵师弟也请过来,一起聚聚,”末了,陈海笑了笑。
    祥子也笑着应道:“全听陈师兄安排。”
    望着这几个少年离去的背影,陈海嘴角笑容渐渐散了。
    这并非巧遇,他已在外门待了一个时辰——只为亲自确认,这位以惊人天资震动整个武馆的年轻师弟,究竟要去何处挂职。
    此刻,他沉静的脸上,浮起一抹阴郁。
    选了冯家庄?
    这究竟只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
    既有齐瑞良同行,排场自然大些。
    齐家派了几个小厮过来,还备了辆阔气马车。
    这是祥子第二次坐马车,
    头一回,还是入武馆前,去西城浮空码头送刘唐和林俊卿。
    那时节前途未卜,就连能不能顺当当个学徒都不知道,心里头满是不安。
    而此刻马车晃晃悠悠,心境自然又不同。
    只是,当马车行至明时坊,望见重文门前那条热闹的仁寿大街时,祥子心里还是微微一恍惚。
    若过了这门.便是南城。
    他下意识握住包袱里的短枪。
    冰冷的触觉袭了上来,才让他心里头那份隐而不宣的情绪稍安了些。
    瞧见祥子这动作,齐瑞良却是笑了笑,从身后拎过一个瞧着不起眼的藤箱子:
    “李兄你晋了九品,今日又这番大方,我等哥几个也不好太小气,凑了份子钱,给你买了个礼物也省的你天天带着那破包袱出外历练,”
    “别人瞧见了,还以为咱们宝林武馆弟子都是穷酸鬼哩”
    祥子笑了笑,接过箱子。
    箱子不大,瞧着跟普通行囊差不多,
    分层设计挺精巧,连放兵器的地方都考虑到了。
    待祥子摸到那温润的竹藤,却是一怔。
    “好小子眼力倒不错,”齐瑞良笑着说道,“这箱子瞧着不起眼,可这藤木是从川城运过来的乌角藤,最是结实耐用、水火不侵。”
    祥子心里微微一惊。
    乌角藤?这可是伴生在高等木系五彩矿周围的好东西。
    这藤箱虽貌不起眼,但价值不菲,
    齐瑞良却说的云淡风轻,更是以“凑份子”为名,同时照顾到了姜望水和徐小六,当真是心思周全。
    祥子笑着接了过来,拱了拱手。
    把短枪塞进藤箱的枪套里,又从包袱里拿出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放好。
    最后,就连那个旧得不像样的包袱,祥子都迭得整整齐齐,放了进去。
    齐瑞良望着包袱里那些隐约血迹,眉头却是一皱,忽然想起这大个子前几日说过的“一桩隐秘往事”,犹豫了片刻,终究没问。
    姜望水和徐小六那两个傻小子,正一脸兴致勃勃地瞧着街面——毕竟是少年人,这些日子困在学徒大院里,着实是把他俩闷坏了。
    ——
    入了德云楼,早有小厮领着几人去雅间。
    只是行到楼梯口,徐小六却是惊呼了一声:“少东家?”
    那人似正与人寒暄应酬,闻声转头,是一张俊美得不似常人的脸。
    只是此刻这张俏脸上,却带着几分忧色。
    祥子怔了怔,倒是微微一笑——是老熟人,德宝车厂少东家徐彬。
    瞧见徐小六那张黑脸,徐彬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
    没寒暄几句,徐彬的目光落到祥子身上,先是微微一怔……随后,他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颤!
    “好久不见,”祥子笑了笑,走上前握住徐彬的手,“徐少东家风采依旧啊!”
    许是祥子相貌有了变化,让徐彬不敢认,
    直到听见这声音,他手上猛地一抖,嘴角扯出个极勉强的笑:“呃祥.祥爷?”
    祥子笑着点头。
    徐小六倒是有些稀奇——祥哥和少东家竟然认得?
    这黑面少年心直口快,没瞧出异样,立刻噼里啪啦介绍了一通。
    徐彬听着,心里头跟炸了雷似的。
    啥?
    祥爷成九品武夫了?
    还悟了明劲?
    饶是他天生一颗玲珑心,此刻也乱了分寸——这南城,可都认定这位人和车厂的前车长,死在李家矿厂了啊?
    忽地,他神色一滞。
    祥爷和徐小六是同批进的宝林武馆?
    这日子.不正与刘四爷死的日子对上了?
    又想到近来人和、马六两家车厂似是在四九城里寻什么人,徐斌更是一哆嗦!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来,他脸上的笑顿时比哭还难看。
    “既是李兄的朋友,徐少东家待会儿若得闲,便过来坐坐?”齐瑞良笑着从祥子身后走出。
    待瞧见齐瑞良,徐彬心神更是一震——这位.不就是西城齐家那位三少爷?
    不是听说他去宝林武馆当了学徒?
    而且怎么祥爷跟西城齐家走到了一起?
    听这位齐三少爷的口气,还挺敬重祥爷?
    徐彬赶紧伸手,一脸受宠若惊地握住齐瑞良的手,只是心神激荡下……他那张俊俏的脸还是显得有些不自然。
    几人走了,徐小六笑嘻嘻地跟徐彬挥手道别。
    这位向来处变不惊的德宝车厂少东家,此刻心情才稍稍平复。
    望着徐小六那还兴高采烈的黑脸,徐彬不禁哑然——这傻小子.只怕还不知道自己跟何等人物做了朋友?
    莫非真是傻人有傻福?
    忽地他心中却是打了个激灵:既然祥爷没死,那他重回这里是想要做什么?
    他本就心思细腻,之前南城那两家事情闹得大,但其中蹊跷甚多。
    且不说马六和刘四爷两个车把头死的离奇,只说现在南城这局势.便是让人看不透。
    谁能想到那位以阴狠奸滑闻名整个南城的范胖子,现如今竟成了如今南城炙手可热之人?
    别的不说,就凭他手上握着两大车厂,这些年又有谁做到过?
    而今范胖子那只肥手,竟要伸到东城来了。
    准确来说是已伸到了他德宝车厂头上——打起了四海赌坊这条线的主意!
    也不知究竟为何,四海赌坊后头那个美颜妖娆的冯东家,竟不顾多年情谊,话语间隐隐有了松动。
    这让徐彬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好些天都没睡个囫囵觉——若丢了四海赌坊这条线,德宝车厂便算是彻底丢了根基。
    想到这里徐彬心里头咯噔一下——说不得咱爷们还有法子?
    他望着施施然上楼的齐家三少爷和祥子,狠狠一咬牙。
    老话说:天无绝人之路。
    莫非今日这番偶遇,便是老天给我徐彬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