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南天门外。
祥云不再瑞气千条,旌旗也失了往日的鲜亮。
托塔天王李靖率领着出征的兵将返回,队伍稀稀拉拉,全无出征时的浩荡声势。天兵们大多带伤,甲胄破损,神情萎靡,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
那曾经托在李天王的掌心的玲珑宝塔,如今只剩下一个黯淡无光的塔基,孤零零地悬在他手上,显得格外讽刺和凄凉。
李靖的面色比阴沉的云海还要难看。他紧抿着唇,眉头深锁成一个“川”字。
这一趟下界降妖,损兵折将不说,连镇天之宝都几乎毁于一旦,更在诸多仙神面前被那青牛精极尽羞辱。
想到明日凌霄殿上面见玉帝,该如何交代兵败之责,如何解释宝塔残损,一股沉重的压力便让他胸口发闷,步履都显得沉重了几分。
他正垂首烦恼,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倚在南天门巨大的玉柱旁,嘴里叼着根不知哪里弄来的仙草根,百无聊赖地剔着牙。正是他的三儿子,哪吒三太子。
李靖先是一愣,随即一股无名火夹杂着疑惑涌上心头。他快走几步到哪吒跟前,强压着愠怒问道,
“哪吒,你怎在此?你不是被调去狮驼岭助那陈光蕊了么?可是……可是那边战事不利,被打回来了?”
他下意识地认为定是如此。狮驼岭三魔凶名赫赫,背景通天,连他李天王都忌惮三分。那陈光蕊不过一个弼马温出身,手下也没有什么能打的任务,哪吒被调去,想必也是送菜,败退回来实属正常。
哪吒正斜眼瞄着李靖手里那个孤零零的塔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似乎在遗憾那青牛怎么没把这个底座也一并收了去。
听到李天王的问话,他吐掉嘴里的草根,脸上顿时浮现出一种混合着得意与促狭的笑容。
他站直了身子,故意拖长了调子,“被打回来?哪能啊?我们那边,仗打完了,凯旋。”
“凯旋?”李靖以为自己听错了,眉头皱得更紧,“狮驼岭……打完了?”
“啊,打完了!”哪吒眉飞色舞,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那狮驼岭二十万妖兵,一个没剩,全被我们荡平了。青狮、白象、金翅大鹏雕那三个魔头……”
他故意顿了顿,欣赏着父亲脸上逐渐浮现的错愕,才一字一顿地清晰说道,“都死了。被天雷,劈得渣都不剩。”
当着李靖的面,哪吒也是愿意虚报一些数字的。
“死了?!二十万,全灭了?”李靖的瞳孔骤然收缩,托着塔基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狮驼岭三魔的实力和背景他太清楚了,这消息如同九天惊雷在他耳边炸响,炸得他脑子嗡嗡作响,一时间竟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出征的豹头山和金兜山,妖怪没捉到几个,自己损兵折将,灰头土脸。
而陈光蕊负责的狮驼岭,却以雷霆之势扫平了二十万妖兵,诛杀了三个连他都忌惮的巨魔。
这巨大的反差,让他胸中翻江倒海,刚刚因为哪吒安然无恙而升起的一丝侥幸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取代。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带着浓浓苦涩和难以置信的叹息。
兜率宫内,丹香氤氲。八卦炉的火光温吞吞吐,映照着老君平静无波的脸。他刚刚问完那句“你,想要些什么”。
陈光蕊微微垂首,语气恭敬却带着明显的推脱,“老君言重了。为兜率宫分忧,乃晚辈分内之事,不敢居功,更不敢奢求赏赐。”
侍立炉旁的银炉童子正拿着火钳,闻言手上一顿,忍不住抬头看了陈光蕊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直白的困惑。
老君主动给赏赐都不要,这人是不是傻?他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金炉童子和闭目养神的奎木狼,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眼神里的不解更浓了。
老君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无赞赏也无责备,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似乎对陈光蕊的回答并不意外。
他的目光转向一直躲在陈光蕊腿后,只探出半个脑袋的糖生,声音依旧平稳,“这孩子的事,我也知道了。”
他停顿了一下,只说了两个字,“无妨。”
陈光蕊心头一跳,这“无妨”二字含义太过模糊。
是说他知道了糖生的来历但不在意,还是说暂时不会追究,或者已经有了安排?
就不能把话说明白么?谜语人该死!
但老君话已至此,他也不敢再深问,只得恭敬地应道,“是,谢老君体恤。”
反正有老君背书,如来那边应该不会轻易怎样,小糖生至少目前没有危险。
糖生的小耳朵敏锐地竖着,听到提及自己,本能地又往陈光蕊身后缩了缩,小手紧紧攥住了父亲的衣角,乌溜溜的大眼睛却滴溜溜地转着,暗暗记下了老君的话。
老君不再看糖生,目光重新落回陈光蕊身上,仿佛刚才只是提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继续说道,
“此番奎木狼复生,二十八宿之位不可久悬。然二十八宿多为妖族星君之属,汝为人族,主掌此位,恐难服众,更非长久之计。”
陈光蕊安静听着,心中明了。二十八星宿都是妖星,他这个根正苗红的人族去当,确实别扭,也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况你此番功劳不小,屈居于此,亦是委屈。”老君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这个位置,还是让奎木狼归位吧。”
一旁的奎木狼闻言,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垂下眼帘,对着老君的方向深深一揖,却没有看陈光蕊。
兜率宫救他性命,老君为他主持公道,他心中感激,但对于陈光蕊,一时间情绪也有些难以言喻。
陈光蕊对此倒无异议,这本就是情理之中,“老君安排,甚是妥当。”
老君微微颔首,似乎在思索,片刻后,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天河水府,元帅之位,自那猪刚鬣降妖失职被贬下界后,一直空缺。此位……尚可。你去当这个元帅,倒也合适,若是你同意,我今日就去走上一走。”
天蓬元帅?
陈光蕊的脑子“嗡”的一声。
狮驼岭一战,我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连好处都没有,又让我跑天河去?
天河那是什么地方,周围打交道的都是武将,多少都跟人家李天王有点关系,谁看着我不得挤兑两下?
他看着老君,心想你这是把我当佛门和尚整啊。
一种怨怼油然而生,当场就要拒绝。
太上老君似乎看懂了他的表情,向前迈出一步,斗转星移,原本还在兜率宫的炼丹房,此时已经换成了另一个空间,
“不要不满,这一切也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