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
鸟鸣。
然后,是风铃的声音,清脆悦耳,因为离得有些远所以并不显得吵闹。
再然后是更远处孩子们的欢笑声。
一些读书的声音。
或许是剁肉的声音?
再隔了一会儿,就是钟楼传来的悠扬的报点钟声。
在“铛铛铛”的钟声中,瑟琳娜从浅眠中醒来。
被子从她身上滑落,她侧耳倾听,屋内的壁炉还在发出微弱的燃烧声,这就是为什么屋子里还不算冷。
她闭着双眼,伸手摸向床边的柜子,从柜子上拿到了布条遮住双眼。
她慢吞吞地站起来,慢吞吞地穿好衣服,慢吞吞地梳理着长发。
虽然失去了视物的能力,但长年累月地做这些事情,她早已习惯了如何独自照顾自己。
那个在海里常会撒娇的、塞壬部族里最小的女孩儿,在付出惨痛代价得到一双腿后,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她已经逐渐习惯没有光明的日子。
就像现在这样,虽然动作慢吞吞的,但她能很好地穿上挂在衣架上的亚麻厚长裙,就像她昨晚脱下,并准确地抛投到衣架上那样。
她精准地扣好上半身胸口的扣子,曾经她也常常把扣子扣得歪七扭八。
她能很好地找到梳子的摆放位置,认真地梳通长发,顺便摘掉梳子上带下来的落发,扔到垃圾桶里。
你瞧,没有眼睛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容忍的事儿。
她千百次,数十年、上百年地对自己重复这句话,是实话?亦或只是一种心理安慰?
恐怕只有人们直视她布条下的眼睛时才能读懂她的想法。
总之,做完这一切,瑟琳娜小姐摸索着推开门。
这个房子的布局她没那么熟悉,这儿的气味儿也不像雾望村里那样充满了乡野林间的“独属气味”。
雾望村总是有风,会把人们的衣裙高高吹起,梳好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
冬天的风会钻进人的鼻腔,几乎要将鼻涕都冻住。
但这里不一样。
虽然照常是冬天,但这儿的温度要高上不少。
这里生活着很多人,要比雾望村的人数多上百倍。
道路宽敞,马车咕噜噜和咯哒哒的声音交错。
于是,热闹和生机勃勃成了这里的代名词。
瑟琳娜小姐站在门口,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自从那天被人从雾望村带到这座城市后,她没怎么出过门。
“小姐,小姐,维斯帕小姐?”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听上去是个小孩子,嗓门有些雌雄莫辨。
“我是。”
瑟琳娜小姐说道:“请问你是?”
那孩子兴致勃勃地说道:“我叫安迪,是希克的弟弟,是德朗恩先生最小的‘孩子’!”
真遗憾,瑟琳娜心中想道,这几个名字她一个都没听说过。
但是男孩儿安迪并没有察觉到她的沉默,兴高采烈地说道:“我是三个月之前到圣城来的,本来我在珀莱姆城,更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坎特威尔城——好吧,是坎特威尔城的城郊,一个叫比克镇的地方。”
哇哦,又出现了三个她没听说过的名词。
但瑟琳娜听得很认真,她知道孩子们期望被如此认真地对待。
“我们的镇子本来是一个专门种葡萄的镇子,后来遭了病虫害,所有的葡萄树一夜之间全死完了,您说奇怪不奇怪?而且那地里,三五年种的葡萄都是又酸又涩,个头还很小。对了,我能拉着您的手吗?您得跟着我一起走。”
“哦,好的。”
瑟琳娜小姐伸出了自己的手。
七八岁但已深谙绅士之道的小伙子只抓住了她的小指头,起到了一个为她指引方向的作用。
小孩的手热乎乎的,更显得瑟琳娜的肌肤冷如冰。
“爸爸妈妈养不起家里那么多孩子,于是便把我送到了德朗恩先生的手里——说是送,其实就是卖。德朗恩先生花了两个金币买下了我,本来只最多一个金币的,但他看我长得好看,机灵懂事,就多花了一块金子。”
瑟琳娜笑道:“有这么说自己的吗?”
她的笑温柔细腻,让安迪抬头看她:“所有人都这么说,您若是看到我长什么样,您也会这么说的。就像您一样。”
“就像我一样?”
“小姐,您若是摘下眼罩来,一定可以去参加圣城的选美大赛!拿第一名!”
瑟琳娜小姐的笑容淡了些:“圣城?”
“哦!城主大人说,您可能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您是被长乐大人带回来的!”
“……那是?”
“哎呀,您还不知道这里是哪儿吗?圣城,就是长乐城!是长乐教会的朝圣之城,也会是未来整片大陆的中心!”
他说的是那么的理直气壮、信心满满。
瑟琳娜小姐顿了顿:“我是被……神明带回来的?”
她记得……她没忘。
在不知道是梦境还是真实的记忆片段里,她还记得那个声音。
是——熟悉至极的声音。
他说……他不会杀自己。
他说……海妖也可以拥有一个家。
瑟琳娜小姐的眉心抽动了一下,她感到一丝刺痛。
那是力量失控的反馈。
那些属于塞壬的力量在她决定融入人类社会的时候便被她以某种秘法压制到了体内。
只有在遇到难以对付的事情时,力量难以压制便迎来了失控。
力量的暴走会伤害她的身体,抹除她的部分记忆,会带来杀戮和死亡。
她不太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但大概……有流血事件发生。
“您不用担心,长乐大人把您带了回来就意味着您会是这个城市的一份子,是圣城的新市民。”
安迪神气洋洋地说道:“就像我一样!虽然只价值两金币——其实两金币也不少了,但是这儿义学的老师说,人的命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但我也是这城市的一份子!我是三个月前来到这儿的,爸爸——啊,我说的是德朗恩先生,我的原生家庭又开始种葡萄了,拿着卖我的钱买了一批新的葡萄种,又买了新的肥料,听说今年的收成不错,他们可真得谢谢我。”
似乎是一件很悲伤的事,但男孩说起来一点儿也不难过。
他语速很快,走路速度也不慢,很快带着瑟琳娜小姐穿越拥挤的人群和车潮,往钟声传来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