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在网上查了一下一般胃癌患者住哪个科室,在迷宫一样的省一院转了半天,急得满头大汗,才在某个大姨的指路下找到了住院部,跟着楼层指引,找到了普外科的住院处。
几个年轻护士对“大概是棕栗色头发、长得很漂亮、二十岁、名叫詹雅”的胃癌患者没什么印象,一个小护士好心告诉他:“如果是救护车拉来的,要么直接进手术室,要么去了重症监护室——啊,就是ICU。”
又说什么“肿瘤科相关的专科病房在西区,不在这儿的本区”,常乐只觉得脑仁疼。
和医院打交道对于他这样的没生过大病、也没有家里人生过大病的人来说确实是一种折磨。
但好在,常乐是个很擅长听取别人意见的人,既然那位护士说在西区,他就打车去西区。
这样折腾了一整个下午,他总算找到了西区的ICU。
病房外站了很多等待的家属,有些甚至还提着铺盖,油脸加上油头都说明了,他们在这里已经坚守挺长时间了。
他们守在牢牢闭合的铁门前,期盼着铁门能打开,从里走出的医生会给他们带来好消息。
终于有医生出来了,常乐还没反应过来,身旁一大堆家属蜂拥而上。
那医生则一脸平静地保持平衡,按着手上的纸条一个一个点过名字向家属讲解今日的病人情况。
说句有些不恰当的话,简直像是阎王点卯。
好不容易等到医生旁边没人了,他凑上去问。
“你好?请问这儿有一个叫詹雅的病人吗?”
显然,是有的。
因为那位医生用一种诧异的、匪夷所思的、恍然大悟的、不能理解的眼神,把常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顺着他的目光,常乐低下头,在自己看不出牌子的衣服裤子和同样看不出牌子的鞋子上流连了一下,然后抬起头:“你好?”
“你是哪位?”
“我是她同学。”
“同学吗?你认识她家人吗?”
常乐摇了摇头。
“那也没办法呀……”
医生推了推眼镜,脸上有些无奈。
“人是在我们这住着——现在情况不太好,你也知道,情况好的,也不会送到咱这儿来。”
“我能进去看看吗?”常乐问。
“不能。”医生回答得很干脆。
“好吧。”
“你能联系到她的家属吗?”
“不能。”
“好吧。”
两人对视,谁也没辙。
常乐从他那儿了解了一些詹雅的现况。
意识虽然尚且清醒,但状态很差(这里医生说了一堆指标,常乐一个都没听懂)。
状态虽然很差,但医院正在尽力抢救(这里医生说了一堆欠费,常乐正在思考自己要不要听得懂)。
医院虽然在尽力抢救,但收效甚微(这里医生说了一堆病例,常乐只希望自己听不懂。)
收效虽然甚微,但要放弃一条人命却没那么容易。
常乐揉揉鼻子,悄悄叹了口气。
“您帮帮忙……”
他一句话,大半都是气口。
“她才二十岁……花一样的年纪。”
常乐以前总是很难想象“花一样的年纪”这种话,小说里的主角要在什么场景下才能说出来。
但现在他竟然脱口而出了。
那位医生用怜悯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常乐不清楚他的心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身份,但也无所谓了。
真的站在生死面前的时候,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跑得无影无踪。
“我们会尽力的。”
詹雅的手机在上救护车的时候忘在了家里,这医院也是仁义,在没交钱、没身份证明,连医保信息都没有的情况下让她在这住了大半个月。
“欠了多少钱?”
“小五万,不过可以走医保,如果有保险的话也能回一点。”
医生大概是看在他只是同学并不是家人的份上,并没有催他去交款。
“那这些钱……如果一直没人来交怎么办?”
詹雅的妈妈人在国外——就算人不在国外,她连得知詹雅回国不去上学了都没什么反应……
“怎么办?”
医生嘟囔着:“就这么办呗,国家会出一部分,院里再出一部分,剩下的从我们的奖金走……”
“……”
他搓了搓脸。
“我来交吧。”
他说。
“小五万,不是小五千。”
医生瞪着眼睛看他:“别打肿脸充胖子——为了追女孩。”
“嘿,我跟她可不是这种关系。”
“你真交呀?”
“她家不是穷光蛋,”常乐说道:“她被救护车送来的时候身上穿的衣服你看了吗?”
医生立刻变得很警惕:“那个吐血吐坏了,我……扔了,不能让我赔吧?”
“……我是说,她不是个穷光蛋,还得起——回头我让她把那房子写我名儿。”
生与死在这些荒唐又有些滑稽的对话面前显得没那么恶毒了。
医生给了他账号,让他去交钱。
常乐心情很沉重地往交费处走去——倒不是担心自己可能一去不回的小十万块钱,虽然那也很重要。
他在想,怎么突然加剧了呢?
被他“治疗”了以后,怎么突然变严重了呢?
都到了吐血的程度了……
难道他不是在治疗她,而是在害她?
常乐的嗓子眼有点干涩。
交完费,看着自己的养老金少了一截,常乐的心里那叫一个痛。
如果真的治不好了呢?
如果治好了,詹雅也变成穷光蛋无力偿还了呢?
万一她妈妈从国外回来跟她抢房子呢?
哎呦,这些没考虑过的问题一下子全涌上心头来,似乎变成了一个恶魔嘲笑常乐:
嘿!
叫你啥都往外掏!
叫你圣母心泛滥!
叫你……
常乐把那恶魔揉巴揉巴扔垃圾堆去,马后炮算什么!
大不了重出江湖,再开一本后宫小说!
这个想法在常乐心里转悠一圈,被他揣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扰乱了。
“……啊,是我,医生?”
“是,我刚交了钱。”
“她醒了?”
“有个检查吗?”
“我还在医院。”
“行,我这就过来。”
他挂掉电话,重新往ICU的方向走去。
又垫医药费,又陪诊。
啧,詹雅,你真得考虑考虑把你那独栋别墅留给我了。
独栋别墅欸……就是让他叫妈妈也不是——欸!什么叫连吃带拿?
那是什么奖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