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真公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如何?”
想到那个叫李白的,王维下了一子,语气淡淡。
“也曾听过。”
“意象瑰丽,文才寻常。”
玉真公主却觉得还不错,想着诗人才子之间许是相轻,笑了笑,没有多言。
同在树下,旁边打扇的婢女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她轻快道:
“公主,王郎君这是说的玩笑话,当年把诗文引荐给岐王的便是他。”
“亲自谱曲,亲奏琵琶。”
“若是不喜欢,怎么会如此呢?”
玉真公主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打量着王维,对方低着头闲敲棋子,瞧着棋局,也不说话。
倒瞧不出喜不喜欢。
想起那李白诗中所写,再想到王维这两年的诗文。
她心里觉得妙趣。
一个字摩诘的,如今读起道经了……
心里促狭,一时,心中也不紧不慢起来。
随意说些闲话,天台山有什么景致,同在山林中还有个国清寺,听说是隋时建的,又说起四兄岐王曾经派人去襄阳,不知是做什么去。
玉真公主笑说。
“这两年天下太平,百官都说是封禅后的福泽。”
“皇兄这两年还想要找到封禅时的仙人。”
“只可惜,当时不知那位仙人名讳,只从别的地方听说到只言片语,那隐居在中条山的张果老,称那位为好友。”
王维抬起眼睛。
“仙人?”
玉真公主颔首。
“派了不少官员去中条山拜访,却也没见到人,还写信与我抱怨,说张果老神鬼莫测,恐怕早就知道他有心寻人,难请得很。”
“我大唐此前有不少君主都想要征召张果老入朝。”
“神武如太宗,也未曾得到传法。”
“皇兄恐怕难如心愿了。”
玉真公主离京的时候,圣人身体还健壮,打猎的时候还亲手猎下了一头鹿,赏赐给她,让人一路送到终南山的别业里。
王维似乎对这事很感兴趣。
他问:“那仙人是?”
仙人的事,玉真公主就不知道了,她兄长连张果老都没寻到呢。
几局棋下来,胜负对半分,天色昏暗,仆从收拾起来棋盘,玉真公主饮着花露,忽而听到有小儿欢呼的笑声,奇怪起来。
“这山上还有小道童?”
婢子早就打听出来了,笑道:
“是观中来了客人,正同司马上师论道。”
……
……
日头不早。
给壁画稍打上底,简单用过晚饭,陈闳就和仆从去前殿,为亡故的亲人诵经祈福了。
司马承祯请几人留宿一夜。
下午聊过一场,道观以贵客之礼来对待他们。
甚至在饭后,还取来冬天的藏冰,用羊乳、果饮与冰雪混合成冰酪,凝成牛乳的冰沙,里面撒着切碎的果子。
三水和初一两个小孩吃的头也不抬,续了好几碗。
江涉端着一碗冰酪。
面前一方小案,顺便读读书。
他刚吃一小半,这两人却已经要来第二份了。江涉瞧见,还与元丹丘说:“他们两个今晚恐怕会腹痛难忍。”
“什么难忍?”
三水没听清楚,捧着冰碗吃的专注,好吃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江涉笑看他们。
“今晚你们就知道了。”
初一也没听见。
他捧着碗说:“早知道我们就该早几年下山,山上可没有这种东西,就是一堆木头傀儡,笨的很,走路还会自己绊倒,除了种田什么都干不了。”
司马承祯在旁边笑听着。
忽而问:“木傀儡?”
“是啊!”
司马承祯对着两个小儿请教:“那是什么东西?”
三水很大方说:“是我们师祖会的一种神通,如今学会的弟子不多,很难学的,可以用来种田,代替人力。”
初一在旁边说。
“不过也没什么用,师父说难的很,也只有山上的人能用,有这个功夫,花钱买斗米也就十二三文。”
司马承祯面色有遗憾的意思。
“你们可学会了?”
两个小儿缩了缩脑袋,都不说话。
这种术法连他们师父好像都不会,师伯会些。
“我们师父说,道法艰难精深,很多时候需要一辈子来参悟一门道术,不让我们学的太杂。至于术法,是用来自娱的,没教我们太多。”
司马承祯笑起来。
“是我问差了,你们师父说的很好……”
“前辈也是这么说的!”
司马承祯瞥了一眼,那正在树下读着书,时不时记下两笔的青衣人。天色已经昏暗了,月上枝头。这人读书,却没有燃灯。
“是如何说的?”
三水回想了下。
前辈说,学的不用太杂,找到一样自己喜欢的道路,一直走下去就好。
“他让我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正在写字的江涉,听到这句话,抬起头,瞧了一眼那边。
他没这么说过。
三水和初一浑然不觉,他们两个见到这老道士和善,说起道经来,好像比洛阳的太和道人还厉害。
两人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
不禁对这个笑呵呵的老道士生出显耀的心。
两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我们还有个猫儿,跟寻常的猫不同,是前辈送我们的。”
司马承祯兴味的看着。
他是听说,有些山野灵妙之地得了地利,有时候会滋生一些神鬼怪异的东西。
莫非是个猫妖?
他正想着,就见到女孩左右看了看,伸手摸向自己怀里,找出来一个荷包。
把那张剪纸拿了出来。
手上轻轻一碰,那张纸就飘落在地上,一个黄色的猫儿栩栩如真,竖起长长的尾巴,叫了一声,打量着四周。
全然是一只活着的猫。
司马承祯目光一顿。
想到殿上的那张,轻飘飘被雨水打湿,失去幻术,怎么也变不回来的剪纸。
他惊疑不定问。
“剪纸?”
“是呀,说是点化生机,汲取天地间的一点灵性!”两个小弟子乐滋滋地说,“这是前辈给我们的。”
三水道:“前辈还说,我们以后也能学会。”
“就是需要刻苦一些……”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低下来,有些含混。
他们显然和刻苦是没什么关系的。
自从下山,就四处东逛西逛,师父给他们的钱都不剩下多少了,初一甚至都有点后悔,悄悄与三水嘀咕,早知道在洛阳道观里的时候,就不拒绝太和道人了。
当时他们手里还有差不多三贯钱呢。
现在就只剩下散钱了,估计凑不上一贯。
猫儿的尾巴蹭到了司马承祯的道袍。老者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竟有些说不出话来。他不住地想到那日殿里的活驴变纸,又被一场匆匆大雨浇下。
不知过了多久。
耳边好像听到了一句话。
“不过是些微末的技俩,有什么好对别人讲的呢?”
司马承祯立刻抬头看过去。
道观树下,青衣人散朗随性,趺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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