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釜山这座城市,还是汉城边上的小村落,想要移民去南华的大多数是女孩子,男性只有少数,而且都是成年男性。
汉城边上的某座村落内
朴顺玉家的土房,墙根裂着两道细缝,冬天的寒风不断的灌进来,吹得灶台上那半块冷糠饼直掉渣。
可今天,这漏风的小屋里却挤了五六个人,李大婶拉着她家的美素,张大叔带着他的小女儿张妍,隔壁寡居的金大娘,领着她唯一的孙女金恩慧,还有刘大娘和她的女儿刘善英。
大家都围着过堆坐着,目光全黏在朴顺玉寄回来的照片上。
朴顺才刚从镇上的邮局回来,这是他闺女从南华寄回来给他的,和照片一起寄回来的,还有美元的钞票。
照片里的姑娘站在一个广场上,旁边都是很高很高的高楼,连汉城都没有这么高的楼,旁边的路人都穿着干净漂亮的衣服。
朴顺才把照片铺在炕桌上,指给众人看。
“顺玉寄回来的信里说了,她现在就在南华的纺织厂上班,厂里管三顿饭,每顿都能吃饱,有时候还能吃到肉。”
“你们确定要你们家的女孩去吗?”
“要不还是让男孩去吧,男孩子能吃苦,去了南华说不定会赚得更多。”
朴顺才劝说道,这几天上门的都是想要送自己女孩去的,没有一个想送男孩的,哪有这样做事,他感觉是在帮他们卖女儿。
“还是女孩去了好啊!”李大婶最先接话。
她的手里不自觉地摸了摸身边美素的头发,眼神却飘向火炉旁边,她儿子正蹲在那儿,捧着个煮鸡蛋,小口小口地啃,蛋壳剥得满地都是。
那鸡蛋是李大婶昨天去镇上卖了大半筐蔬菜才换来的,没给美素尝一口,连蛋壳都让儿子收着,说要泡在水里煮着喝。
“我们也不知道南华到底是什么地方,是远是近,路上安不安全,到了那边会不会受人欺负。”
“要是让我家小子去,真出点意外,我这后半辈子咋活?”李婶说着,抹了把脸。
“男孩是家里的根,得留着传宗接代,以后我老了,还得靠他养老送终。”
“美素是姑娘,去了要是成了,能寄钱回来给我家小子买鞋、交学费。”
“要是不成……”她顿了顿,声音有些低沉。
“不成,家里也能少一张嘴吃饭,总比全家都饿着强。”
朴顺才对此没有表态,这毕竟是别人家里的事,而且这年头,这样的事很平常,要不然他也不会把顺玉送到南华。
美素垂着头,手指拽着衣角,眼泪有些不争气的落在手上,凉丝丝的。
她不是不知道娘的心思,去年冬天,家里断了米,娘抱着弟弟哭了整整一夜。
还说:“要是实在不行,就把美素送出去当别人家的童养媳,换点米回来。”
现在能去南华,至少比当童养媳强,至少还有寄钱回来的希望。
张大叔这时也点了点头,把张妍往身边拉了拉,张妍的肩膀还在抖。
家里唯一的棉絮都塞给了弟弟,她身上穿得是一件洗得发白的单衣,在寒冷的冬天,被冻得瑟瑟发抖。
“李大妹子说得对,之前去的那些姑娘,惠英、成善、智恩,没一个出事的,还都寄钱回来了,这就说明女孩去南华的路,是走得通的。”
“可男孩呢?咱没听说过有哪个小子去了南华的,谁知道那边要不要男的?”
“万一去了那边找不到活,又回不来,那不就遭了?”
张大叔说着,拍了拍张妍的背,语气硬邦邦的,却藏着些许谁也不知道的愧疚。
“妍妍,你去了要好好干,等你弟长大了,就不用你操心了。”
张大叔原本是想说你嫁人后,被欺负了,弟弟可以为你撑腰,让你男人不敢欺负你。但是像大叔突然想到,妍妍以后说不定会留在南华,就没说了。
金大娘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却把所有人的话都听进了心里。
她把她家的恩慧搂在怀里,恩慧才十四岁,脸上还带着稚气,手里拿着金大娘买给她的的红绳,偷偷往自己的辫子上缠。
“我家就剩恩慧这么个孩子了,她爹死在战场上,娘也走了,我本来舍不得她走。”
金大娘的声音发颤,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模糊的生辰八字,挂到恩慧的脖子上。
“可我这身子骨越来越差,连煮饭都有些费劲了,总不能让恩智跟着我饿死。”
“她是姑娘,去了南华,还可以跟那些姐妹一起,至少能吃饱饭。”
“要是她是男孩,我就算讨饭,也不会让他离开我,男孩得守着家,守着他爹的坟,姑娘就不一样了,在哪儿都能活。”
善英娘一直没说话,只是坐在炕边,给善英缝补那唯一一件没有多少补丁的衣服。
把平安符缝在她的衣襟里,那平安符是她去庙里求了三天才求来的,除了这道平安符,她没能给善英准备任何东西。
“善英,娘不是心狠。”她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厉害。
“你弟弟还小,家里的地以后得靠他种,祖宗的香火也得靠他传。”
“你去南华,要是能安稳下来,就寄点钱回来,让你弟弟能吃上饱饭,能去学堂认几个字。”
“要是……要是路上受了苦,也别怨娘,娘实在没办法了。”
善英抬起头,眼里已经没了眼泪,只是把娘给她的那张平安符又摸了一遍又一遍,再看向桌子上的照片,这张照片所描述的未来,成了她唯一的支撑。
“娘,我不怨你,我去。”
屋子里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风还在吹,还有善英娘缝衣服的“簌簌”声。
没人再说话,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让自家的女孩去南华,不一定会过上照片上的生活,但这却是眼下穷到活不下去的日子里,唯一的选择。
这不是某一户人家的心思,是李大婶家、张大叔家、金大娘家,刘大娘家,是这座村落,所有贫民家庭的共识。
男孩要留着传宗接代,要守着家,就算穷死,也不能让他们去未知的南华冒风险。
而女孩,成了摆脱困苦的希望,成了家里的“探路人”,成了“少一张嘴吃饭”的无奈选择。
釜山棚户区,金钟民家里挤满了想要让自家女孩去南华挣钱的的家庭。
人群里,七十岁的金奶奶拄着拐杖,拉着十六岁的孙女金智雅,正跟金钟民打听消息。
金奶奶的儿子早逝,家里就剩一个孙子,是她眼里的命根子,连冻着都舍不得,更别说让去陌生的南华。
“钟民啊!你跟我说句实在话,喜善和智允她们在那边,真的没危险?”
“没有危险,真的有危险的话,喜善也不会寄钱回来了。”
“不过女孩子去南华风险还是比较大的,要不你让你家的孙子去吧!”
“男孩子吃点苦,没什么大不了的。”
金奶奶听到金钟民的话后,下意识的握紧孙子的手,委婉的拒绝了。
“智雅这孩子,打小就懂事,让她去南华,也心疼,可咱没办法。”
“孙子可是金家的根,要是让他去,万一出点事,我怎么跟地下的儿子交代?”
“智雅是丫头,去了南华要是成了,还能寄钱回来给我的孙子买米,要是不成的话。”
金奶奶顿了顿,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继续说:“家里也能少一张嘴吃饭,我的孙子也能多喝碗粥。”
金奶奶的这话,让周围几个妇人都点头附和。李婶正给自己的儿子补鞋子,针脚歪歪扭扭,却缝得格外认真。
“可不是嘛!”
“之前我们谁也没去过南华,不知道那边是好是坏,万一孩子去了,遇着兵荒马乱,或是被人骗了,这辈子都见不着了。”
“男孩子以后要撑起这个家,传宗接代全靠他,说什么也不能让男孩子冒这个险。”
李婶看向自家的女儿,语气软了些:“美恩,娘不是不疼你,可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你弟以后要娶媳妇、盖房子,都得花钱。”
“你去南华,是替家里挣钱,也是帮你弟,等以后家里条件好了,娘再想办法接你回来。”
金钟民房子的外面,棚户区里最穷的崔家,崔婶正劝女儿崔恩娜:“恩娜,你就听娘的,去南华吧。”
“你哥马上要娶媳妇,钱还没凑够,家里的粮缸都快见底了,你去了要是能寄钱回来,你哥结婚的钱就有着落了,说不定,我们全家也不用每天都挨饿了。”
崔恩娜今年才十五,比金喜善当年去南华还要小,眼里带着怯意,却还是点了头:“娘,我去。”
“我哥是家里的根,不能让他去冒险,我去就好,要是我没寄钱回来,你们就当没生过我,省得拖累家里。”
崔大婶听了,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的拍了拍恩娜的后背:“别胡说,娘盼着你好好的,盼着你寄钱回来。”
经过大家的讨论,大家更坚定了“送丫头去”的想法,没人愿意拿家里的“根”去赌,丫头去了,成了是福气,不成,也能给家里减轻负担,这是眼下最实在的选择。
太阳渐渐落下,金钟民门口的人慢慢散去,在回家的路上,没人再讨论“要不要让儿子去南华”,仿佛“送丫头去南华”,已经成了所有人的共识。
那是贫困里唯一的希望,也是重男轻女的现实里,最无奈却又最“合理”的选择。
在韩国有人想尽办法前往南华,过上吃饱穿暖的生活,也有人费尽千辛万苦离开南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