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执行“抓肥羊”政策,各方都还没有什么反应,第二天的时候,朝廷就有官员上奏,说应该将石守信罢免。
奏疏送到了司马昭的案头。
不过司马昭的态度很明确,他就是在敲打某些明里暗里摆谱的人,石守信就是他手中最好用的工具人,这种人放权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罢免呢?
于是这些奏疏又原封不动的送到了金墉城,送到了曹奂手中!
曹奂是儿皇帝,只是个点头机器罢了,手中是没有实权的。
罢免官员,而且还是司隶校尉这么要害的职务,这样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参与其中呢?
如果说在司马孚叛乱之前,曹奂的心还是悬在半空的话,那么现在他的心就彻底死了。
于是曹奂又将这些奏疏送回晋王府,这下司马昭心中大定,把这些奏疏通通送到了司隶台,让石守信看看究竟有哪些人在背后说他坏话。
当然了,名义上,只是将这些奏疏送到司隶台封存,说不定将来用得上。
至于石守信会不会偷看,那是他自己的事情,跟司马昭无关。
晋王府的态度,很快就让某些老狐狸察觉出了不对劲。原本心急火燎要“营救”这些“肥羊”的幕后大佬,也都暂时按捺不动,静观其变。
皮球,又再次踢到石守信这边了。
第二天一大早,“临时监牢”金谷园的某个临时“签押房”内,石守信将一套农夫常穿的短衫短裤递给石乔。
他面带笑容说道:“接下来十几天,你就穿着这一套衣服,在金谷园农庄内翻地吧。”
“你让我缓一缓,我还没搞明白。”
石乔双手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自从昨日被抓,软禁在这里以后,他就在琢磨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想了一夜,到今日也没想明白。
“别问,问就是以后你肯定会感谢我。”
石守信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让石乔拿着衣服出去,换另外一个人进来领衣服。
一头雾水的石乔出了屋子,很快贾充的弟弟贾混进来了。
贾混还没开口,石守信就拿了一套同款短衫短裤递给他,似乎压根没有开口的意思。
“石校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某连官员都不是,您把我抓来,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贾混面有怒色质问道,但还算沉得住气,没有歇斯底里。
“你做过什么事,你自己难道不知道么?”
石守信看向贾混反问道。
不知道是因为贾混“我本善良”,还是因为他实在是混得太惨,完全没有当坏人的资本。贾混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自己到底做过什么欺男霸女的破烂事。
至于官面上的事情,贾混没有出仕,根本就不是官员,身上也没有爵位,就更轮不到他了。
“贾某不知啊!石校尉,要不要痛快点,您直接说不行么?”
贾混急得要哭了。
“想不起来就慢慢想,扛起锄头在这金谷园里面翻土吧。一边耕田一边想,说不定就想起来了呢?”
石守信脸上带着神秘微笑,将衣服塞到贾混怀里,把这位打发走了。
下一个进来的是郭展,这位大哥气势很足。不仅仅是因为他是郭槐的兄长,而且这位,还是这次抓到的肥羊里头,唯一的官员。
只不过此前都是在太原郡公干,刚刚调入中枢不久,官当得不大。
石守信没有墨迹,还是和之前的人一样,将农夫的衣服递给郭展。
“贾充是我妹夫,郭淮是我伯父,我本人为官谨慎,并没有做错什么。
你无故将郭某抓来,既不审问,又不定罪,是何道理?
信不信,最多三日,你便会被撤职查办!”
郭展看向石守信质问道,顺带还威胁了一通。
“你是不是觉得石某不讲道理?”
石守信看向郭展反问道。
“是!”
郭展不服气的说道,面有怒色。
“那你就要好好反省一下,司隶校尉什么时候讲过道理呢?”
石守信油盐不进,压根就不怕郭展威胁,直接把“囚服”塞到他怀里。
郭展深深看了石守信一眼,拿着衣服就离开了。
多说无益,以后各凭本事吧,你给老子等着!
郭展已经把石守信恨上了。
不过石守信是无所屌谓的,郭展以后是司马炎的亲信,司马衷那边的人,无论现在怎么讨好,以后也是敌人。
还不如现在就得罪死,免得以后还心存幻想。
这些“肥羊”一个接一个进来,他们当中有不明所以的,有跪地求饶的,有恶语相向的,石守信都是一个态度:不解释,不合作,不动粗。
最后,也是分量最重的一个人,王元姬的弟弟王恺走了进来。
他看向石守信的目光,都带着浓浓的杀意。
“石守信,我劝你今天就把我放了,然后跪地求饶,我还可以饶你一命。
要不然……”
王恺那双已然赤红的眼睛里,闪烁着凶光。
他现在恨不得把石守信生吞活剥。
“这么多年,你时不时就把仇家骗到家里活埋,这种事情,该不会以为真的天衣无缝,谁都不知道吧?”
石守信看向王恺笑道,脸上带着玩味的神色,和刚才面对其他人时颇有些不一样。
王恺面色一紧,心虚的往后面退了一步,显然他做过的某些破事,司隶台衙门这边记录得很清晰。
他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因为司隶校尉过往不出手,不代表不知情和没记录。那些卷宗都在库房里躺着呢。
“我劝你老实点,这里其他人我杀了要心里可能还有些过意不去。
唯独你,我就是杀了,也只有心里痛快,绝对不会可惜。
当初在蜀地,我面对钟会都敢拔刀,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不要逼我动手。弄死你以后再报一个畏罪上吊自尽,这种套路你不是很熟悉么?你以为我不敢么?”
石守信一只手揪住王恺的衣领,身上霸气外露。
王恺连一句狠话都不敢说,接过石守信递来的“囚服”,灰溜溜的走了。
很多人就是欺软怕硬,离开了家族,就是一只虫豸。
抓肥羊的事情告一段落,石守信松了口气,他已经出牌,就看那些牌桌上玩家,要不要跟牌,现在还看不出输赢来。
杀人是不能杀人的,这样容易落人口实,事后被司马昭当辣鸡处理。
但也不能只将这些人软禁。
所以石守信就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让肥羊们换上农夫的衣服,在金谷园的农场里面耕田!
这里不仅大门敞开,而且连院墙都没建,整个庄园只是用篱笆围了起来,外面的人可以很轻松就能发现是谁在里头耕田劳作。
昔日人上人,今日陇上耕。想来,这种“惩罚”是会让他们社死的,尤其是王恺这种人。
既然不能杀人,那诛心也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
……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
整个洛阳的官场平静如水。
如贾充,如郭氏,如王沈等幕后大佬,没有一个人出面救人,甚至根本不往晋王府里头跑。
大家都不是傻子,司马昭明面上那一套说辞,都是些场面话。
就是逼迫他们这些洛阳的官僚大员们伏低做小,支持他登基称帝的。
这么大一个坑,谁主动跳进去谁就要先服软,谁先服软谁就要被拿捏。
如果被拿捏了,那么家族利益就得不到保证了。好不容易等到开国大典要上桌吃席了,这时候服软,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所以事情就被卡在这里了。
石守信还能沉得住气,但司马昭显然是定力不够,已经有点慌了。
他连忙将石守信喊到晋王府里问询,试图寻找对策。
几天不见,司马昭再也不复几天前的兴奋和踌躇满志,现在脸上愁云惨淡,就差没有哭出来。
刚一见面,他就一脸急切开口询问道:“还有十来日便是秋分了,你抓了那么多人,却连一条蛇都没有引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司马昭问询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
“殿下,正因为某些人看懂了您想要什么,他们并不想就范,所以才拖着不行动呀。
如今这局面,乃是一切尽在掌握,为什么要慌乱呢?”
石守信慢悠悠的回答道。
在他看来,轻易服软必有毒计。
目前没有动静,反倒是大家都想坐下来谈的信号,这时候沉不住气那就前功尽弃了。
听到这话,司马昭心中稍安。他沉吟片刻,叹了口气反问道:“难道就这样等着?”
“非也,今日让朝廷下旨,将这些人流放辽东便是了,明日便动身。
殿下可以派人去通知这些人的家眷,让他们准备一些御寒的衣物,明日送行时交给这些人。”
石守信微笑说道,将早就写好的信,递给对方。
不是不能当面说,而是以书面的形式呈上来,显得成竹在胸,而不是整天混日子。
将信看完,司马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依你之见,是今日把风声放出去,明日将这些人押送到孟津渡口,让他们和家人告别,把声势搞大一点。
然后继续再抓一批人,是这样么?”
司马昭追问道,面色已经不似刚才那般焦急。
石守信点点头,这一招看似平淡,实则透露出一个重大信息:司马昭即便是今年不登基,也不会轻易妥协。如果大家都不劝进的话,那么司马昭也不介意对洛阳城内不听话的政治势力动动刀子。
“这么多人流放,总要找个合适的理由吧?”
司马昭微微皱眉询问道,这一波动静太大了。
“理由就是酝酿谋反啊,难道他们有没有谋反,朝廷还要跟别人解释吗?”
石守信反问道。
“其他人且不说,王恺是孤的妻弟,难道他也谋反吗?”
司马昭被石守信给气笑了。
然而,石守信却是正色说道:
“若是殿下登基称帝,那王恺是外戚自然没有谋反。可如今是曹魏的天下,曹奂才是天子。
对于曹家人来说,王恺他是个忠臣么?他要是个忠臣的话,那应该站在曹氏这边才对呀!”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直接浇到司马昭头上!
临近改朝换代,司马昭的思维已经是把自己当做皇帝了。然而一个残酷的现实是,他现在还不是皇帝,而且对于曹魏来说,他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反贼!
现在是曹奂下圣旨将这些肥羊流放,他们与司马家的关系越亲近,就越是证明他们是反贼的亲信,被流放不是很正常么?
“殿下,新朝雅政,大赦天下呀!”
石守信提醒了一句。
司马昭这才缓缓点头。
“新一批要抓的,就是这些人,对么?”
司马昭将手里的信扬了扬询问道,这封信中附上了下一批要抓捕的人。
“确实如此,明日流放之人启程后,下官便会动手。
双管齐下,相信有眼色的人会明白殿下是什么意思。
如果这样都不服软,那殿下就要担心一下,他们是不是真的对您忠诚了。”
石守信一边劝说,一边在里头夹带私货。
不过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司马昭做了这么多戏,谁家要是还觉得自己劳苦功高,要多拿多要,那就是不识抬举了。
“言之有理,就这么办吧,孤会让天子下圣旨的。”
司马昭点点头道。
……
山雨欲来风满楼。
洛阳城内那些心思深沉的老狐狸们,对朝廷的风向变化最是敏锐不过。
流放的风声刚刚传出,当天入夜后,卫琇就来司隶台找石守信了,说是贾充相邀,在李氏家中密谈。
贾充拜托前妻李氏出面联络,李氏又委托寄宿在她那边的卫琇去找人。等石守信坐着马车来到李氏家中的时候,贾充已经等了很久。
桌案上摆着的酒菜,也都凉透了。
让贾充等候多时,这个面子可谓是给足,甚至是让石守信有点“受宠若惊”。
李氏退出厢房后,贾充给石守信倒了一杯酒,笑眯眯的问道:“裕娘你见过了吗?”
“未曾,整天都在办正经事,没有时间来这里见面。”
石守信公事公办说道。
“那现在见一见,也不错嘛。”
贾充意味深长的建议道。
石守信却是抬起手,直接婉拒道:“石某好色,见到美人就管不住下半身。若是现在见裕娘,必定会当着贾公的面跟她行房,想来不太雅观,还是改天再见也不迟。”
石守信最讨厌那些节外生枝的事情,他口口声声说“好色”,说见到美人走不动路,实际上拒绝起来比谁都干脆。
贾充收起脸上轻佻的微笑,对石守信正色问道:“贾混明日要流放辽东,可有此事?”
“有的,铁板钉钉。”
石守信点点头,很是大方的承认了。
“你今日得罪这么多人,将来怎么办?”
贾充再问,似乎是跟目前的事情毫无关系。
“石某今日的地位,是我一刀一刀玩命砍出来的。
被抓的这些人里头,除了石乔外,谁又真的给过我助力?对我有恩情?
要办事就会得罪人,要想不得罪人,那还不如回家种田去。”
石守信看向贾充问道。
“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啊,那贾某就不问了。
今夜你可以在这里留宿。”
说完,贾充起身就要走,他已经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了,再说就是多余的废话,没必要说出来。
然而石守信却走得更快,像是怕中美人计一般,率先出了厢房。
他看到不远处某个灯笼旁边,有个年轻又窈窕的女子在偷看自己,隔着有点远看不清面容如何。
于是石守信只是对她点了点头,便不再去看。
这位女子肯定是贾裕,只是他此刻并不方便上前去打招呼。
石守信与贾充一同出了李氏的宅院,门口要分别的时候,贾充拍了拍石守信的胳膊说道:“以后啊,你来洛阳走亲访友或者述职都无所谓,但尽量别回洛阳做官了。你在洛阳官场是混不下去的。”
说完,转身便走,贾充没有丝毫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