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心耀城已过七日。城内的悲恸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去,反而沉淀为一种更为凝重、也更为坚韧的力量。牺牲者的遗体已被各自族裔按照风俗妥善安葬,而一种跨越种族界限、共同缅怀英烈的需求,变得愈发强烈。
于是,在重建后更显庄严的圣地中央,一场规模空前、庄严肃穆的联合祭奠仪式,于一个天色微阴、仿佛天地同悲的清晨举行。
圣地中央,原本的空地上,已然矗立起一座崭新的、由各族贡献出的最珍贵的材料共同铸就的英雄纪念碑。碑体基座是矮人献出的深色玄铁岩,厚重而坚固;碑身则采用了狐族圣地特有的、带有天然柔和光晕的月白石,象征着希望与纯净;碑顶镶嵌着一颗巨大的、由海族提供的深海定魂珠,散发着安抚灵魂的蔚蓝光辉;碑身两侧,雕刻着狼族与雀族勇士冲锋与翱翔的浮雕,动态十足,充满了力量感。
而最为触目惊心,也最令人肃然起敬的,是那从碑座开始,如同血脉般向上蔓延,最终覆盖了大部分碑身的、密密麻麻的名字。
每一个名字,都以矮人宗师级的技艺深深镌刻,笔划清晰,蕴含着金石般的意志。格罗姆·石须、以及无数在灵烬之谷陨落的矮人、狼族、狐族、海族、雀族战士的名字,皆列于其上。这些名字,不再仅仅是冰冷的符号,它们代表着一段段消逝的生命,一个个破碎的家庭,一份份为了共同未来而付出的、最沉重的代价。阳光偶尔穿透云层,照在碑身上,那些名字便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在光晕中微微闪动,注视着这片他们用生命守护下来的土地。
纪念碑前,黑压压地站满了人。不仅仅是幸存的联军战士,更有心耀城几乎全部的民众,以及从各地赶来的、牺牲者的亲属族裔。人群寂静无声,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偶尔无法自控的、低低的抽噎。
凌渊与阿璃,身着素服,并肩立于纪念碑的最前方。凌渊的脸色依旧带着伤后的苍白,身躯却挺得笔直,如同他身后那沉默的碑石。阿璃的眼眶微红,但眼神坚定,她紧紧握着凌渊的手,仿佛在汲取力量,也仿佛在给予支持。
仪式由凌渊开启。他没有使用任何扩音的巫术,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沉稳而饱含力量,却又带着无法掩饰的沉重。
“我们今日站在这里,”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圣地回荡,“并非为了庆祝一场胜利。胜利的代价,太过沉重,沉重到让我们所有人,都无法轻以言说喜悦。”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无数双含泪的眼睛,仿佛在与每一位牺牲者的灵魂对话。
“我们站在这里,是为了铭记。铭记格罗姆·石须陛下,他那柄永远指向敌人的战锤,和他那比玄铁岩更加坚韧的意志” 矮人阵营中,传来沉闷的、以拳捶胸的声响,那是矮人最高的敬意与哀悼。
“铭记每一位狼族勇士,他们将狼群的悍勇与忠诚,诠释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狼族战士们仰头发出了悠长而悲凉的集体嗥叫,声音穿透云层,带着无尽的思念与不屈的野性。
“铭记每一位海族的歌咏者,他们用生命的最后旋律,抚慰了我们的伤痛,抵御了敌人的侵蚀”
“铭记每一位雀族的天空卫士,他们折断了羽翼,却为我们撑起了最后的蓝天!”
“也铭记我狐族,以及所有盟族中,那些默默无闻,却同样将热血洒在遥远北境的每一位战士,他们的名字,将与这座丰碑同在,与天地同在”。
凌渊的声音渐渐高昂,带着一种引动灵魂共鸣的力量:“他们离去了,但他们并非消失,他们的勇气,化作了我们脚下更加坚实的土地,他们的牺牲,汇聚成了照亮我们前行道路的永不熄灭的光芒,他们用生命,为我们,也为我们的子孙后代,换来了一个可以自由呼吸、充满希望的未来”。
“安息吧,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的父辈儿郎,你们的血不会白流,你们守护的,我们必以生命延续,你们期盼的,我们必用双手开创”
随着凌渊的话语,阿璃上前一步,她开始吟唱起一首古老而悠远的狐族安魂曲。没有歌词,只有空灵而哀婉的曲调,如同母亲温柔的手,轻轻抚过所有悲伤的灵魂。伴随着她的吟唱,天空中的云霄盘旋低飞,发出清越而悲戚的鸣叫;磷光翩跹起舞,洒下如同泪光般的晶莹鳞粉;皎月仰头,周身散发出纯净柔和的月华,笼罩着整个圣地。
幸存的联军战士们,无论种族,齐齐脱下了头盔或摘下皮帽,低下了他们曾经在敌人面前也未曾屈服的头颅,致以最长久的默哀。无数的民众,无论是牺牲者的亲人还是陌生的祭拜者,都自发地俯身行礼,或献上采摘的鲜花,或捧起一抔泥土洒在碑前。
悲恸的情绪在仪式中达到了顶点,泪水肆意流淌。然而,当泪水流尽,当哀曲终了,当默哀结束,一种奇异的转变开始在人群中发生。
那极致的悲伤,并未将人们压垮,反而像是一场淬炼。各族战士看着碑上其他种族牺牲者的名字,回想起战场上彼此依靠、并肩死战的场景,一种超越了血缘与族别的、名为 “同胞” 的情感,在心底深深扎根。他们共同承受了这撕心裂肺的损失,他们也共同亲手赢得了这个充满荆棘的未来。
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稳固、更加不可动摇的凝聚之力,如同地下奔涌的熔岩,在肃穆的沉默之下,悄然滋生、壮大。它源于共同的伤痛,也必将铸就共同的明天。
仪式结束后,人们并未立刻散去。他们停留在纪念碑周围,抚摸着上面的名字,低声诉说着什么。英雄纪念碑,从此成为了圣灵联邦不可动摇的精神图腾,提醒着活着的人,和平为何而来,未来因何而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