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仲秋八月,关中平原上一片丰收的盛景。
金黄的粟穗在秋风中摇曳,连绵的黍田如同金色的海洋。
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新近推广种植的土豆和红薯田,农民们正在热火朝天地收获这些高产作物,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一辆装饰简朴的马车行驶在通往咸阳的官道上,车轮碾过铺满落叶的道路,发出沙沙的声响。
车内,孟巍然和西文彦相对而坐,两人的神情都不轻松。
“今年的收成确实不错。”孟巍然望着窗外繁忙的秋收景象,语气复杂,“只是这丰收,与我们这些这些人已经没多大关系了。”
西文彦捋着花白的胡须,深深叹息:“自陛下推行新政以来,我们这些世家的日子,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马车经过一片正在收获的土豆田,只见农民们挖出的土豆个个硕大饱满,堆积如小山。
几个少府官员正在田边记录产量,旁边还停着几辆装满铜钱的马车,准备直接向农民收购这些农产品。
“以前这个时候,各家的粮仓早就开始收购粮食了。”孟巍然不无感慨地说,“而且那价格……哼!”
“如今朝廷直接向农民购买,我们连插手的余地都没有。”
西文彦苦笑一声:“粮食算什么?最主要的是我们的纸跟盐啊!陛下说给我们三年时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我们一刀。更何况我们又是捐款,又是牵头医馆和学堂的……”
两人沉默片刻,都在心中盘算着各自的处境。
西文彦尤其焦虑。
他在朝堂上承诺要负责全国六至十岁孩童的两餐,这个担子比他想象的要沉重得多。
大秦如今有两千多万人口,适龄孩童数以两百万计,就算只有一半的人去学堂,他家每天的花销如同流水。
“孟老弟,不瞒你说。”西文彦的声音带着疲惫,“光是上个月,我在孩童膳食上的花费就超过了五千金。照这个速度,只要纸张的价格一下来,若没个其他生意做支撑,我们家最多再支撑半年……”
孟巍然理解地点点头。
他虽然不用承担如此巨大的开销,但孟家的境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赵凌将纸张的经营权交给孟家,看似给了他们一条财路,但实际上价格和产量都受到严格管控,再加上少府和楚悬暗中横插一脚,西家的利润远不如从前。
孟巍然叹道:“若是陛下突然将细盐的价格降下去,我们孟家同样会陷入困境。”
西文彦闻言,神色更加凝重。
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西家现在全靠纸张生意维持,但这项生意同样掌握在皇帝手中。
三川郡那仓库可太吓人了,而且他们可以猜到,这样的仓库,恐怕不少啊!
马车驶过渭水大桥,咸阳城的轮廓渐渐清晰。
望着远处巍峨的城墙,两位曾经世家家主都不禁回想起这一年多来的巨变。
“还记得去年此时吗?”西文彦幽幽道,“我们还在为是否支持新帝而犹豫不决。转眼间,这天下已经变了模样。始皇陛下当真下了一盘好棋。”
孟巍然苦笑道:“谁能想到始皇帝最后是将皇位留给这位啊,若是扶苏公子,或许……”
说到这里,他已经不敢再说了。
他们想起赵凌推行的各项改革:统一货币、兴修水利、推广新作物、建立国有企业。
每一项改革都在削弱世家的传统势力,同时加强中央集权。
“说起来……”孟巍然沉默了片刻道,“陛下让我们负责医馆和学堂的建设,虽然利润微薄,但至少保住了我们两家的体面。”
西文彦摇头叹息:“体面是保住了,可家族的生计呢?你可知道,我们西家已经有三个月没有添置新的田产了。而且还卖了五万顷良田。”
说到这里,他头都大了,这才多久啊!
马车驶入咸阳城门,街道上的繁华景象让两人暂时停止了交谈。
只见商铺林立,人流如织,新铺的石板路两旁,各种招牌迎风招展。
更引人注目的是,街上行走的百姓大多面色红润,衣着整洁,与往年相比,确实大不相同。
“看来,陛下的新政,确实让那些黔首受益匪浅。”孟巍然不由得感叹。
西文彦却冷哼了一声:“他们是受益了,我们呢?”
马车最终停在了孟府门前。
两人下车时,都不约而同地望了一眼立在咸阳市街处的两座雕像。
“说起来也是讽刺。”西文彦望着自己的雕像,语气复杂,“我们一方面享受着这莫大的荣誉,一方面却在为家族的未来发愁。”
孟巍然拍拍老友的肩膀:“进去说吧。”
孟府的书房里,侍女奉上茶点后悄然退下,留下两位曾经的家主对坐品茗,两人继续着路上的话题。
“西老哥,我觉得我们不必过于悲观。”孟巍然放下茶盏,正色道,“陛下既然给我们立了雕像,说明还是认可我们的贡献的。”
西文彦却不这么认为:“立雕像是为了给其他世家做榜样。你可知道,现在有多少世家在观望我们两家的结局?”
孟巍然笑道:“正因如此!所以我们更不必担心。虽然你我二人做许多事情都是被陛下以形势所逼,但谁也不可否认我们两家为大秦做了不少事情,若你我都落魄了,天下谁还会甘心为大秦效力?”
其实西文彦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面对赵凌,他就忍不住后背发凉。
他怕!
他怕皇帝不顾体面,直接找个名义给他抄家……
这种事,始皇帝做不出,但武帝肯定做得出来啊。
西文彦他们两人既然会回咸阳,其实心底都是打好算盘了。
孟巍然干脆也不演了,干脆地问道:“西老哥此次打算向陛下要什么生意?”
西文彦呵呵笑道:“要什么生意,还不是看陛下想给什么?”
西文彦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听说,朝廷正在大力发展航海,如果我们能组建船队,参与海外贸易……听说外面那些人又蠢钱又多……”
孟巍然立即明白了老友的打算。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既能开辟新的财源,又不会与朝廷现有的产业冲突。
“只是……”孟巍然犹豫道,“陛下会同意吗?”
西文彦叹了口气:“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一切都要看陛下的意思。”
两人沉默良久,都在思考着该如何向赵凌开口。
这时,孟巍然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你可知道陛下十月新年要去雍地祭祖?”
西文彦点头:"听说了。据说这次祭祖规模很大,陛下还要在雍地停留一段时间。”
西文彦会意地点头,除了求皇帝再指条明路,他们还要参加皇帝的祭祖和及冠。
作为被立雕像表彰的忠臣,他们确实有理由请求随行祭祖。
“就这么定了。”西文彦下定决心,“我们联名上奏,请求陪同陛下前往雍地祭祖。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孟巍然赞同地点头,但心中仍然忐忑。
他们都很清楚,在赵凌这样的帝王面前,任何小心思都可能带来不可预料的后果。
窗外,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在书房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两位世家家主相对无言,各自在心中盘算着家族的未来。
经过这一年的折腾,他们就像这光影中的尘埃,既被时代的洪流裹挟向前,又试图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而这一切,都取决于那位深不可测的年轻皇帝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