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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番外四

    04

    李映桥在北京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单调,公司和公寓二点一线地来回,周末基本上都在应酬。她刚回来,许渠语在办公室和她进行过一场简短的谈话后,直接让她官复原职,从Villy手中接管品牌公关部的所有工作。Villy不满,李映桥当天晚上就刷到她社交媒体的状态:一个无比高傲的白眼emoji表情。

    张宗谐和Lilith生怕她刷不到,纷纷截图转发给她。

    李映桥当然也刷到了,她还留言了:一个“嘿嘿”的emoji表情。只是Villy不知道这是她,点开她的主页,看见她发某部动漫的切片,点了个赞,留言:巧了,我也喜欢柯南。李映桥想起来,Villy在某些方面和她的喜好很一致。

    在职场上,往往竞争对手的审美,总是出奇的一致,好朋友之间有时还得持保留意见——

    比如妙嘉就不喜欢看柯南,她看不得死人,一看到死人她就会哭,因为她真的见过尸体,她姥爷在给她去买球鞋的路上因为天太黑摔死在泥塘里。她当然不会和妙嘉讨论柯南里那些逻辑缜密、精彩纷呈的死法,在妙嘉姥爷去世后,她甚至连柯南都很少当着她的面看。

    李映桥时常觉得,人和人之间如果能切割开来看,世界可能更和谐。就像Villy挂在社交媒体上的个签:多数人普通得就好像一枚一元硬币,但庆幸的是,一元硬币没有假/币。

    懂不懂啊,老娘至少货真价实。Villy是平等地讨厌每个人,又平等地喜欢每一枚硬币。

    总之,Convey就是这么个生存环境,较量、欣赏、厮杀而又平等。

    她的行李箱里带了件男士羽绒服,有时候临时下楼倒个垃圾、买东西好穿又方便。俞津杨特意给她买了件新的,走时她站在俞津杨本来就没几件羽绒服的衣柜面前犹豫再三,还是带走了他常穿的那件。

    微信里那辆车酸溜溜:“又穿我的衣服和别的男人见面。”

    张宗谐已经彻底失去姓名。然而在张宗谐这,俞津杨也没有姓名:“我弟怎么没跟来,这么粘人能放你走?啧啧,是不是不敢来北京啊,怕见了这么光彩夺目的你,回去更没安全感了。”

    李映桥没辩驳,俞津杨为了四一哥,放弃国外的高薪工作从芝加哥回来,如果来北京,就要在北京重新找工作,今年工作这么难找,万一碰壁,心态上肯定失衡。所以她没有催他,一直在等他自己开口。

    两天后,这趟回来正好赶上Convey本部的年会,今年是许渠语上任CEO的第一年,李映桥外面套着件羽绒服,人坐在台下,认真听许渠语的发言,间或,瞥了眼一旁许俊飞的脸色。

    或许是她目光毫不遮掩,许俊飞有所察觉,顺势回敬过来,语气一如既往地贱兮兮:“看什么啊?李映桥,你这什么眼神,还是这么久不见,看我变帅了?”

    不等李映桥回嘴,一旁的张宗谐目光也跟过来,不咸不淡地瞥了眼许俊飞:“Mike,该说不说,你很适合当网红,脸皮是够厚的。”

    李映桥忽然眼前一亮,“Mike,最近品牌部接到圆桌会议的邀约,要不安排你去?”

    许俊飞冷哼:“不怕我的直男发言让公司现在本就岌岌可危的形象雪上加霜吗?”

    李映桥淡定地收回目光:“放心,有Micheal为你打头,convey恶犬名不虚传的。”

    张宗谐冷不丁看她说:“你回来干什么,回来搞垮Convey?”

    李映桥从容笑笑:“说那么难听,死马当活马医了啊。”

    许俊飞表情变得意味深长,他要重新评估这个女人了,她从前动不动拿品牌部来压他们,生怕有谁不受控,辜负了她们品牌部的心血。犟得像头牛,说话直接从不怕得罪任何人,认死理,说好听了,是理想主义,说难听了是愤青。

    而这会儿这个女人看起来似乎有种让人难以形容的平静,和他姐一样的平静,是平静,不是死心。

    他想到在病房那晚,老爷子回光返照交代遗嘱和后事,站了一屋子人,每个人各怀心事,但他知道,大家盼他死的念头都出奇一致。

    老头子或许也知道,但他还是要演戏,潸然泪下说他亏欠姐姐太多,所以最后决定把公司交给姐姐。他觉得好笑,亏欠,这老头子亏欠的人不要太多。他妈呢?他呢?那他现在怎么办,答应他联姻,和一个不爱的人结了婚,想离婚离不了,这一辈子都要给人做低伏小。对他就没有亏欠吗?老头子拍拍屁股走了,把公司给了姐姐,那么他怎么办,许渠语能容下他吗?

    这老头子也真是笨,至今还不知道捡好听的话说,临进鬼门关,说句话还把两个人都得罪了。许渠语也不见得多高兴,她这辈子引以为傲的能力,凭本事拿到的位置,到头来在老头子嘴里变成一句亏欠。

    如果不是航司对她的信任,一口气给了她五年内其他OTA平台没有的低价折扣,挽回了在疫情那年大笔的损失;如果不是彩虹羑里事件爆发,李映桥作为项目监理被停职,其余人为了利益博弈、还在互相推诿,让许渠语看到了机会。其他董事能认可她坐这个位置吗?他们原本一颗心可都是向着他的。

    他起初没意识到许渠语对自己的威胁,老头就他一个儿子,公司早晚交到他手里。时代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大概就是从许渠语那一张张满分的成绩单开始,几乎从不出错的人生轨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但凡这十七年她走错一步,走不到今天,也不可能听老头说出亏欠这两字。连他都清楚,许渠语更清楚,这世界上没有比老头更自私的人。

    她会因为老头一句亏欠,感到安慰吗?她当然不会,所以临终,老头自然也没听见他想听的话,他闭上眼的时候,许俊飞看到老头眼里的不甘心和失望。

    令他感到绝望的是,他仿佛看到了自己临终时候的样子。

    年会过后,Convey人事再次变动,许俊飞辞去Convey执行副总裁一职。这半年来,Convey高层频繁变动,同事们早已司空见惯,只是许俊飞的离职,让许渠语在业内的评价一度下滑,猎头挖人变得举步维艰,外界说她连弟弟都容不下,对员工能好到哪里去。

    许渠语从不在乎这些流言,她对个人ip的维护向来很平常心,哪怕连李映桥都说过,企业的发展和个人ip的声誉还是联系很紧密的。

    李映桥和张宗谐处于专业的角度,对她建议说:“许总,如果你愿意对外分享你的经历,或许会对品牌文化有很深远的影响,你的经历会打动很多人。”

    许渠语不善于对镜头讲话,她不喜欢接受采访,圆桌会议她也拒绝了。

    她这辈子就穿过一种类型的鞋,走过一条路,她也只会说一种话,或许当下的观众会买账,但时代始终在变化,没有人能永远被认可,而那时的她又该怎么自处?

    李映桥认可她的想法,时代红利确实有利有弊,但许渠语可能误会她的意思,她想说的是这种精神或许打动很多人,而不是固定在性别里的刻板印象。但事实也确实如此。

    她觉得如今公关这行真没什么奔头,她都开始思考她最讨厌的哲学了。

    俞津杨更是直言不讳:“当公关经理开始思考哲学的时候,是不是代表这家公司快倒闭了啊?”

    “我呸。”

    “李映桥,再给我呸一下,才多久没见啊,呸上了?”

    “我想你。”

    “一个巴掌一个吻是吧?”

    只听电话那头传来重重地一声、亲吻话筒的声音:“mua!”

    “呕——”

    有人吐了。

    “谁?”李映桥耳朵老尖。

    俞津杨笑出声:“我爸。”

    “他怎么这样,你开扩音,看我怎么教训他。”

    俞津杨无奈,仰头笑了声,只好照做,但生怕俞人杰真和她隔着话筒就这么吵起来,他其实一直虚虚地捂着手机话筒,仿佛在捂李映桥的耳朵,一如小时候梁梅和李映桥吵架,朱小亮拦不住梁梅,他就会去捂李映桥的耳朵,能让她少听一句是一句。

    本以为李映桥只是说说,但没想到两人真吵起来了,唐湘给甜筒哄睡了,出来都一脸懵,目光频频扫向儿子,“怎么个事儿?”

    俞津杨已经笑得浑身发软,笑得东倒西歪,最后只能被两边魔音绕耳夹击地生无可恋地仰着脖颈倒在沙发背上,无力转述,把手机举高,让她自己听。

    李映桥声音骤然被放大,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显然是真的着急了:“不是,叔,你怎么那么不讲理呢,谈恋爱不聊这个聊什么啊。”

    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还嘬了口茶叶,慢悠悠地回她:“聊哲学,聊心理学,聊宇宙的尽头,聊人类的灭亡,聊聊叔本华那么信奉虚无主义,为什么没有自杀。或者聊聊你俩二十年后要不要拔我的氧气管呗。”

    “……”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李映桥忽然冷不丁说,“叔,你现在是不是又把脚放在茶几上了。”

    俞人杰嘴角一僵。

    俞津杨本来还事不关己地在看热闹,被她突如其来的观察力给噎住了,也下意识调整懒散的坐姿,正襟危坐地环顾一圈寻找监控,忍不住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你怎么知道?”

    李映桥头头是道:“因为男人双脚离地的时候,总是喜欢胡说八道咯。所以让叔少研究那些哲学、名人名言,谁知道叔本华说虚无主义的时候,是站着说的,还是躺着说的。反正人只要躺在床上讲的话都最不可信了,双脚离地的时候大脑容易被病毒占领高地,知道为什么热气球上有那么多人求婚吗——”

    俞津杨面无表情地冷笑打断:“李映桥,所以你有些时候晚上和我讲的话,我是不是要重新评估一下?”

    李映桥终于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而异地恋是这样的,在看不到对方的面部表情下,很小的一件事,可能就需要写检讨了。

    李映桥作为优秀的公关人,反应灵敏,先发制人,因为她的专业告诉她,现在的公关已经从黄金七十二小时缩短成黄金三小时,晚一步发声就要被人站住道德高地,于是她立马抓住了对方的态度进行攻击:

    “俞津杨,今天什么日子,你竟然凶我。”

    “……”

    再加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俞人杰从旁监督,爱莫能助地拍拍儿子的肩膀,娴熟、且经验十足地站起来:“写检讨吧你。”

    当天晚上。

    俞津杨洗完澡,浴室的雾气模糊了镜面,他看不清自己的脸,依稀瞧见个轮廓,胡乱地擦了擦头发,腹肌线条绷出前所未有的弧度,等彻底完事后他又用花洒淋了遍后,才从壁挂支架上取下手机,挂断和李映桥的视频通话。

    虽然人不在身边,服务还是不能落下的,这会儿李映桥已经心满意足地把自己埋进枕头里,期待第二天的来临。

    而此时此刻,他坐在童年那张陪伴到成人的书桌面前,长手长脚地把自己往那张椅子里塞,人懒散地往后一仰,敞开腿靠着,看见影子落在地板上,比年少时宽阔了一整圈。

    他在这张桌上写过作业、卷子、给梁梅写过推荐信、还有他日复一日、循规蹈矩的学习计划表,从没写过检讨。他靠在那,无语地想了又想,忽然想起一件事,弯腰拉开抽屉的最底层,翻出一本泛黄的小本子,封面还是李映桥吃醋时给他画的大乌龟,其实他忘了当时他俩为什么吵架,在得知她其实没得过红眼病之后,俞津杨一律认为她某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源自于吃醋。

    他凭着记忆翻到最后一页,果然——

    二十八岁的俞津杨:

    哥们,还活着吗?

    没被她气死吧?

    活着就吱一声。

    ——来自十八岁的俞津杨

    “吱。”

    “三十八岁的俞津杨,祝你好运。”

    ——2026.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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