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意识到刘树义的意思,也皆连忙看向赵锋。
却见赵锋蹙眉摇头,道:“下官来到刺史衙门之前,他们尚未有任何消息传来,至于现在是否有收获,下官就不清楚了。”
刘树义点了点头,虽有些失望,但也不算意外。
息王庶孽隐藏在邢州城数日,且敢派人与江睿接触,不怕被江睿顺藤摸瓜找到,自然是有几分藏匿的本事。
江睿身为邢州城的土皇帝,数日都找不到,自己等人不过一日,找不到也正常。
他沉思片刻,看向陆阳元,道:“陆副尉,你不惊动任何人离开刺史府衙,可能做到?”
陆阳元想了想:“若是深夜,众人都休息,只是躲过巡逻的衙役,倒是不难。”
“那就好。”
刘树义道:“你先休息,子时左右避开其他人,去一趟当铺。”
陆阳元心中一动:“询问他们是否有息王庶孽三个手下的消息?”
刘树义点头:“这是目的之一,除此之外,你让他们找一个该死之人。”
“该死之人?”陆阳元没明白刘树义的意思。
长孙冲却是神色一闪,他展开折扇,挡在嘴前,道:“你难道想要……偷梁换柱?”
“偷梁换柱?”程处默咂摸了半天,也还是没理解:“什么意思?”
长孙冲没有解释,双眼直勾勾盯着刘树义。
刘树义笑了笑,道:“长孙寺丞果真思维敏捷,没错,我确实想要偷梁换柱。”
他目光扫过众人,解释道:“我不想让楚雄死在这里!”
“什么!?”
程处默等人皆是一惊,他不禁道:“不想让楚雄死在这里?为什么?他不该死吗?”
陆阳元也道:“刘郎中,现在可不是坚持原则的时候,虽然他不是真正的挖尸人,可你也说了,他罪孽深重,若活着,迟早会害更多的人,可不能放过他!”
刘树义笑着摇头:“想什么呢?本官岂是那般迂腐之人,在这种时候讲什么规矩原则?”
“本官的重点,不是不想让他死,而是不想让他在邢州死!”
程处默挠了挠头,还是没明白刘树义的意思。
杜构这时目光一闪,道:“你想把楚雄带回长安?”
“杜寺丞果然懂我。”
刘树义点头道:“楚雄身为坚定的谋逆派成员,定然知道不少息王旧部的秘密,若能把他带回长安,撬开他的嘴,绝对能为朝廷得到不少重要机密!”
“这些机密,或许就能避免一场累及整个河北道的大祸,至少也能减少将士的伤亡。”
听到刘树义的话,程处默双眼顿时一亮。
他一拍手掌:“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楚雄能用一封信将周围州县的官员都叫过来,他的身份肯定不低,若能从他嘴里问出有用的情报,绝对有大用!”
陆阳元不解蹙眉:“既然楚雄如此有用,那刘郎中干嘛还要答应其他官员的要求,明天将楚雄斩首?我们直接如对待青青一样,说楚雄也需要带回长安审理,不就好了?”
“不就好了?”
刘树义摇头道:“陆副尉,你想的太简单了。”
“简单?”陆阳元看向刘树义。
刘树义解释道:“我们能将青青带走,一方面是因为按照唐律,青青就该三司共审,在其他人看来,我们并没有私心,完全是公事公办。”
“而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青青杀害江睿,乃个人私仇,不涉及息王旧部的利益和秘密,因此他们并不关心青青最后的结果如何,他们来邢州,也不是真的为了给江睿报仇的。”
“可楚雄不同……”
他说道:“楚雄乃息王旧部里的重要成员,知道息王旧部不少的秘密,一旦他泄露机密,将会直接威胁这些息王旧部的安全和利益……这种情况下,你觉得息王旧部们会给楚雄开口的机会吗?”
“这……”陆阳元瞳孔一缩,终于明白刘树义的意思:“原来是这样!所以他们这才迫不及待的要诛杀楚雄,他们这是想杀人灭口!只有死人,才不会出卖他们!”
刘树义点头:“其实我原本也想尝试一下,看看能否通过正常途径,将楚雄带走,可刚刚在大堂,未等我开口,我便发现其他州县的官员神色有异,他们彼此对视,目光冰冷,明显已经达成了什么约定。”
“如果我硬要将楚雄带走,只怕……”
他目光环顾众人,道:“连我们,都会有危险!”
陆阳元心中一紧:“他们难道敢公然对我们出手?”
刘树义摇头道:“他们当然不会公然对我们出手,正相反,他们会热情的将我们送走,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已经完成任务,安然离开了邢州城……”
“可是此去长安,山高路远,盗匪偶有出没……谁又能确保,我们遇不到山匪呢?万一我们死在山匪的手中,那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众人脸色皆是一变,青青也下意识抱紧双臂,她本以为过了杀害江睿那一关,就是海阔凭鱼跃的新生,可谁知,竟还有这么多的危机笼罩着他们。
杜构神色凝重,似乎明白了什么,看向长孙冲:“所以你在大堂打断我的话,就是怕我说出要带楚雄离开的话,引起他们的杀心?”
长孙冲折扇轻摆,笑呵呵道:“你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太讲规矩,心机太少……如果能直接带走楚雄,刘郎中岂会询问这个,询问那个?”
杜构抿了抿嘴,长孙冲说的没错,但凡他当时没有打断自己,自己绝对会按照律例,说出将楚雄带走的话。
他心里有些懊恼,虽然一直在提醒自己,做事要灵活,不能什么事都讲规矩,但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他总是会下意识去公事公办。
刘树义继续道:“不过我们一旦身死,哪怕没有人能够证明我们死在息王旧部手中,朝廷也绝对会怀疑此事与息王旧部有关,纵使证据不足,不会直接撕破脸,对他们也绝对会进行施压……”
“故此,若非不得已,他们绝不会在尚未准备周全的情况下,轻易对我们动手。”
“所以,我主动询问他们,就是想让他们开这个头……”
他看向众人:“我身为朝廷来的特使,绝不能先说出不带楚雄离开的话,这与我的身份不匹配,他们定会有所怀疑……但我征求他们的意见,让他们开头,再询问你们,倾听你们的想法,最后综合你们的意见做出决定,那就不同了。”
“原来如此……”
程处默点头,终于明白了一切的来龙去脉。
陆阳元和赵锋也长出一口气,他们真的没想到,在案子侦破、楚雄被捉拿后,竟还有这般暗中的交锋。
若非刘郎中提前察觉,长孙寺丞默契配合,结果如何,他们真的不敢去想。
青青抬起手,轻拍起伏的胸口,真是要被吓死了,她就是一个弱女子,怎么就突然卷入了这么多烧脑的阴谋与算计之中?
好在,她接受了刘树义的招揽……
想到这里,青青美眸不由看向刘树义,明明刘树义看起来是那样的年轻,可智慧却如此恐怖,轻描淡写间,就将那些让她感到窒息的危机轻松解决……
这一刻,她脑海中,不由出现了四个字——近智若妖。
“这样的男人,哪个女人能配得上他……”
青青低声呢喃,下意识转头,看向刘树义身侧的冷艳仵作。
只见杜英虽也听到了所有的话,可神色从始至终都没有丝毫变化,就好似天大的事,也难以在她的心中,惊起波澜。
或者说,她对刘树义,有着超越所有人的信任,故此只要是刘树义做的事,她都没有过任何质疑与担忧。
她明明做了那么多事,却从没有开口邀功。
而哪怕她一直没有开口,任何人也无法忽视她的存在,这种由内向外散发出的独特气质,让她站在刘树义身旁,竟不会被刘树义的光芒给完全压制,两人便仿佛金童玉女一般……
青青神色黯淡的低下了头,看看充满英气,巾帼不让须眉的杜英,再看看沾满了风尘之气的自己……
她摇着头,自嘲一笑。
“明天斩首之事,已不可更改。”
刘树义声音继续响起:“但斩首之人,是否是楚雄,那就我们说的算了。”
众人闻声,连忙抬起头,重新看向他。
刘树义道:“各州县官员肯定会去观看楚雄被斩,但他们不会靠的太近,这就给了我们操作的空间。”
他向陆阳元道:“陆副尉,你让当铺在最短时间内,找一个做过恶事,体型与楚雄相似之人,然后让他们给此人化妆易容,让其看起来与楚雄样貌相似……”
“楚雄刚刚在大堂被你收拾时,已然披头散发,脸上有伤,这种情况下,他就已经有些破相,所以即便我们无法将此人易容的与楚雄一模一样,也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但楚雄有家人,他被斩首后,其家人肯定会为其收尸,所以我们还要防止其家人发现死者非是楚雄……”
杜构皱眉道:“此事不容易,瞒过与楚雄接触不多的各州县官员容易,可想要瞒过与其日夜相伴的家人,极难!”
“没错。”
刘树义点头:“所以,我们不能给他的家人太多与尸首接触的机会。”
“明日午时斩首,午时之前,其家人就会知晓楚雄要被斩首之事,如此意外冲击下,其家人定然无法保持冷静……而且楚雄一旦身死,他们也需要找高僧或者道士处理后事。”
“我们的机会,就在这里!”
长孙冲若有所思道:“你是说……假扮高僧道士?”
刘树义颔首:“我们提前安排人,装作高僧或者得道高人,与楚雄家人偶遇,或者干脆在其必经之路上摆摊……总之,要让楚雄家人发现他们,然后趁机吓唬楚雄的家人。”
“说一些玄之又玄的话,让楚雄家人知道,如果他们不立即将楚雄埋葬,楚雄将会化作怨魂,无法进入轮回,且会伤害亲人,轻则让亲人运道变差,重则厄运连连,直至全家惨死……”
“楚雄家人本就因意外而惊慌不已,此刻又听到这等话语,你们说……”
他目光环视众人:“楚雄家人会怎么做?”
“嘶……”
程处默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两头堵啊!这根本就不用犹豫,肯定是立马就把楚雄给埋了!毕竟这既对楚雄好,也对活人好!”
“刘郎中,你真是太阴险了!”他忍不住道:“亏得你和我们是一伙的,否则我要是有你这样的敌人,真的觉都睡不好!”
啪!
长孙冲折扇拍了程处默一下:“怎么说话呢?敌人才叫阴险,自己人要说足智多谋。”
“对对对,足智多谋!”程处默学得很快。
刘树义眼皮一跳,懒得搭理这两个家伙。
他向陆阳元道:“我带来的人,定然会被各州县官员注意,所以此计划,只能交给当铺他们来做。”
“你见到他们后,告诉他们,说我们时间有限,计划较为粗糙,故此在执行时,务必要万分小心,切不可犯错,否则后果难料!”
陆阳元知道此事的严重性,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下官会一字不差的将刘郎中的话带到。”
“还有……”
刘树义又道:“将楚雄与替身交换后,你让当铺先将楚雄藏匿,等我们和各州县官员都离开邢州城后,风波已停,再由他们安排人将楚雄秘密送到长安……”
“在此期间,我们就不与楚雄接触了,免得被人发现我们的计划。”
陆阳元再度点头:“下官明白。”
刘树义又看向杜构、长孙冲等人,道:“你们可有什么要补充的?”
长孙冲与杜构对视一眼,旋即皆是摇头。
刘树义把所有能想到的关键地方都想到了,剩下的只看蛇虎暗卫们的本事了。
“那就这样……”
刘树义轻轻吐出一口气:“今日大家都辛苦了,接下来让后厨做些吃食,大家填饱肚子,就去休息吧。”
“明日完成偷梁换柱的计划后,我们就要考虑返程的事了,一旦开始返程,便又是奔波劳碌的日子,再想舒舒服服睡一觉,可不容易。”
…………
半个时辰后。
刘树义等人在偏厅用过晚膳,各自返回房间。
他来到房前,手刚触碰房门,就要将其推开,可下一瞬……
刘树义眼眸忽然眯起,全身肌肉猛然绷紧。
他直接向后退了一步。
“刘郎中,怎么不进去?”程处默见刘树义不进房间,反而向后退去,好奇询问。
刘树义没有说话,而是向程处默做了个手势,指了指自己的房间。
程处默先是一愣,继而似乎明白了什么,双手直接握住身后的板斧,粗壮的手臂肌肉瞬间暴起。
他几个健步来到刘树义身旁,双眼死死地盯着紧闭的房门,低声道:“里面有人?”
刘树义眼眸深沉,摇头道:“不确定,但门被人打开过。”
“之前离开时,我故意将门留了一条小缝……可现在,门完全闭合,风只能将门吹开,将小缝变成大缝,但绝对不会让门关闭。”
“所以,肯定有人趁我们去用膳时,开过门!”
程处默没想到刘树义竟如此谨慎,连关门这么一件小事,都能成为预防意外的手段。
“刘郎中后退,俺去看看。”
刘树义道:“小心些!”
“放心吧,若被偷袭,俺还可能有危险,但现在……”程处默咧着嘴:“危险的绝不会是俺!”
说着,他握紧板斧,招来了几个金吾卫,而后深吸一口气,一脚直接踹开了房门。
整个人瞬间冲了进去。
金吾卫们也抽出横刀,先后进入了房间。
刘树义站在门外,双眼紧盯着漆黑的房间,随时做好应对意外的准备。
可是,程处默他们进去了半天,房内也没有发出任何打斗的声响。
正当刘树义有所猜测时,程处默从房里走了出来:“我们搜遍了每一个角落,都没有人。”
果然……
刘树义道:“看来已经离开了。”
说着,他提着灯笼,走进了房间。
双眼向房间扫去……
有人秘密前来,却没有藏在这里准备刺杀自己,那就定然有其他目的。
会是什么?
他先来到柜子前,打开柜子,看向柜子里的包袱。
包袱整齐,和自己放下时一模一样,应没有被翻过。
“不是要翻我的东西……”
“那会是……”
刘树义转身,忽然,他目光一闪。
快步上前,到了床榻前。
然后,他一把掀起枕头。
便见枕头的下面,正放着一个信封。
信封上,有着五个大字——刘树义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