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天的接连攻城,朔风城外的尸体,已经连成了海。
    所有的柱塔,也在齐军大量牺牲为代价下,全部被拔掉,将城外虞军都清除后,换成了齐兵,拥有了能跟城墙上守军对射的能力。
    那条巨大的壕沟,完全填满是不可能,但正北门前,则是被上千个沙袋,终于铺出了一条‘桥’。
    第二十三日,齐军发起了第二轮的,强力进攻。
    无数的盾牌兵,裹挟着大量虞民,推着一辆庞大的攻城车,在越过壕沟前,将盾牌当‘地砖’铺垫在沙袋上,在每铺一个盾,就会死十几人。终于,用人海将凹凸不平的沙袋之桥,强行的造出了一条盾牌的路。
    木轮碾压在铁盾上,摇摇晃晃的,通过盾桥……
    “顶住顶住!”
    城上的士兵,疯狂的对着怼过来的攻城车射箭,扔石,灌金汤,泼油,放火。
    而它,就在无数人死亡、换人的交替推动下,势大力沉的撞到了城门上。
    轰隆一声。
    城门就开了。
    然后,无数的骑兵步兵像是潮水一样的涌了进去。
    然而,在踏足进瓮城的那一刻,便有士兵发觉不对:“有埋伏!有埋伏!”
    脚下全都是芒草和柴火,还有一种浇上了油的滑腻感……
    但没用,后面的只管往前顶。
    前面的要是止步,当即就会被踩踏而死,七窍流血。
    刹那间,瓮城便被近千人填满。
    “放!”
    朱青一声令下,在车门背后吊着的一块厚实的重门,被斩断绳索,‘轰’的砸下,在压死十数人后,直接就将瓮城堵死。
    下一刻,数千支火箭横飞。
    整个瓮城盛放出了红炎烈火,宛若人间地狱……
    ……
    齐军的大帐里。
    “带来的民夫,伤亡两万左右,其中多数都是虞民,我军伤亡,则是有近一万五。”统计伤兵的参军汇报道。
    帐下的将军们,每个人都相当的疲惫。
    这打朔风一个月不到的伤亡,便已经接近了围攻武威的两个月。
    “朔风守军多,粮草足,民夫也多,不像武威,没那么紧迫,我们只能不断强攻,阵亡这么些,也算是正常的。”陈行道,“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萧群出动了。”
    他继续说:“东西两侧的伪虞援军,都是屯兵威慑,且多为州兵,实力不强,威胁最大的是,还是嘉门关的萧群,他麾下还有三千萧家军,勇猛忠诚。”
    不像是之前,能够围点打援。
    现在,刚占据了大半个郡,又渡河来打朔风,战线拉得实在是太长,再围点打援,只会得到援没有击败,点没打下的尴尬结局。
    就在众人纷纷讨论之时,姬渊开口道:“正东西,一座被焚烧的乌垒、一座县城,已经让民夫姑且清理出空间,能各驻军一千五,周牧,黄琳,你们带着三个月的粮食去占着据点,无论怎样,都不要出城应战。”
    听到这个,周牧有些在意的询问道:“陛下,那万一虞贼绕过我们,来袭击大军?”
    “不会。”
    姬渊笃定回应后,并补充解释:“那万余人是幌子,吸引兵力的,要是敢绕过你们,朕只需主动出击,便会形成两面包夹之势。”
    州兵的战斗力和装备,都太差了,看似两边各有一万,实际上战斗力比不上姬渊的三千人。
    但姬渊并不想各抽调三千人去应战。
    一千五,就是威慑并保持平衡的极限。
    用三千人,镇住虞军两万,对朔风的战事而言,也算是尽全力的将影响最小化。
    “无论如何叫骂,露出什么破绽,亦或者是假意的绕开,要袭击我们,没等朕率兵出战前都不要动,违令斩。”姬渊毫无感情道。
    “遵命,陛下!”
    二人就这样领命。
    “陛下,赤水河上游,已经将某处最窄的河段,打了半里的桩平堵,罗庭的水师至少要三日清障,才能继续顺河而下。”陈行汇报说。
    “好。”姬渊点头,“那五百军士,和监督的五千民夫不要动,继续盯着赤水河,罗庭要是清障,就往下游再埋一段,不可让水军靠近。”
    姬渊现在想的,就是拉开和宋时安单打。
    但是,绝对会受到妨碍。
    比如罗庭,哪怕不真的动,也会派士兵和民夫前往清障。
    一个打桩,一个拆桩,乐此不疲,在战争结束前,绝对不可能停歇,狠狠的挑逗赤水河。
    对于双方,也都达成了效果。
    水军动不了。
    姬渊浪费五千多人在这里空耗。
    但这些,都是小打小闹。
    嘉门关到此,无险可守,还是虞军罕有能够调动的精锐主力。
    “芈衡。”
    姬渊看向某位魁梧健硕的将军,道:“萧群有八千人,是主力。朕也给你八千人,也是麾下精锐。不过唯一区别,他是名将。”
    芈衡双手握拳,双眼如同猛虎般威严:“赢了他,末将就是名将了。”
    “好。”姬渊果决的补充道,“凡战皆无须禀报,可自行决断。”
    “遵命,陛下。”
    对于三路援军,也就这样安排好了。
    姬渊能够攻打朔风的兵力,变成了七万五。
    可动用的民夫,也不到九万。
    当然,朔风也有损失。
    而就在这时,门外一名主薄突然进账,有些紧张道:“陛下…军中疟疾蔓延了。”
    听到这个,众人都有些不安。
    但也没有特别惊吓。
    太正常了。
    盛夏七月,整个朔风这里,快聚集了三十万人。
    可以说,号称百万。
    一场国运之战,在这个季节,不受到一些外力的影响,怎么可能呢?
    疟疾有超过万年的历史,夺去了古代一半的人口。
    只能说,得看影响程度。
    “严重吗?”姬渊平静的问。
    “营中寒战、高热和大汗的士兵,已经有三百多人,民夫不计其数。”主薄道。
    “分散扎营,勿要集中,全军烧水饮用,勿食生水生肉。”姬渊丝毫不乱道,“西北搭建了一座中营,里面有两千座小帐,得了疟疾的士兵全都送过去。”
    “那民夫呢?”
    主薄询问。
    民夫里面,虽大部分为虞人,但也有不少的齐人。
    所有人,都看向了姬渊。
    而他,依旧是没有过度思考,冰冷道:“埋了。”
    ………
    翁城里,一波烧死了近千人的齐军。
    但这一计策只能用一次。
    内外的两道门,就这样被堵死了。
    用麻布捂着口鼻,在傍晚时分,齐军今日攻势已退后,在城上的宋时安,大声的说道:“用土掩埋,超过尸体至少两尺,夯实,动工时注意蚊虫,一定要拿火把,没有艾草包的就去领,千万别让蚊子咬到了!”
    接着,宋时安下了城。
    又在街道上,对随行的官吏说道:“所有得疟疾的人,全部都送到军营、县衙、监狱里去,以户为单位,分开隔离,不停饮用水煎的青蒿。其余人,每天都要用艾草煮的水擦拭身体,不要露出伤口,发出血腥。”
    “是的堂尊!”
    “堂尊,中疟疾人数已经近千了……”
    “我知道我知道,就按照我的方法,快去做!别磨蹭,别有自己的想法,全听我的!”宋时安不耐烦道。
    “是!”
    就这样,他快步的走在路上,一路检查,吩咐。
    “咳!”突然的,宋时安咳嗽起来。
    一旁的三狗都瞪大了眼睛:“堂尊?”
    宋时安没有说话,依旧是捂着口鼻,一边咳,一边安排各种事情。
    直到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大帐里:“三狗,谁都不让进来,有事在外面汇报!”
    ………
    “士兵伤亡两千一百余人,百姓伤亡四千七百人……还有得疟疾的,也有千人。”秦廓汇报道。
    “我们有疟疾,姬渊也有,不要慌张,按照时安的方法,全部都听他的。”魏忤生吩咐道。
    “是。”接着,秦廓便下去了。
    在帐篷中,消瘦了一圈的魏忤生,看向了一旁的心月,道:“时安,我好久没见他了。”
    “他说抗击疟疾为第一要务,将所有的事情都交于别人了。正在,专心的抗疫。”心月说。
    而正是因为这个,魏忤生露出了担心的神色:“你去看看他吧。”
    “是。”
    心月点头遵命。
    接着,便离开了帐篷。
    魏忤生原本也是住在城楼里的,但被宋时安要求,他晚上必须单人住帐,并且要摆满艾草。
    他,也这样被隔离起来了。
    心月同样是如此。
    按照宋时安的说法,这样不会得疟疾……
    一路上,她都小心翼翼的躲避旁人,终于到了宋时安的帐前。
    见她来,三狗有些害羞但也努力开口道:“堂尊说,所有人不得进帐,有何事在外面禀报。”
    “我除外。”
    心月直接忽视他,便掀开帐帘。
    下一瞬,怔住了。
    坐在床上,用被子完全将自己包裹,面前就是燃烧着的火炉,这七月天里,宋时安打着寒战,身体不停的颤抖。
    她赶紧放下帐帘,进到了帐篷里。
    原来,他也得疟疾了!
    这时,突然门外有人汇报道:“堂尊,有士卒抵触疟疾患者,抗拒帮忙转移……”
    强撑着,宋时安高声道:“接触不会传染!蚊虫叮咬才会!敢有不从者,军法处置!”
    “那,那些得了病的百姓,还要送饭吗?”那人见宋时安有些生气,小心翼翼道。
    宋时安这下子更生气了,道:“谁说的不送饭?要是有一个百姓死于饿死,我要你的头!”
    “是,是粮官说的。”他战战兢兢道,“粮食只够撑到冬季,如果节省一下……能够再抗一段时间。”
    “谁让他擅自节省了!”宋时安骂道,“雪下了姬渊就会滚蛋,他不滚蛋我把我的人头给你!”
    “是!不,不是!堂尊,我不是这个意思……”
    “下去!”
    愤怒的,他把他给吼走了。
    看着他,心月问道:“疟疾,只是因为蚊虫叮咬吗?”
    “不然为什么一到夏天疟疾就盛行?”宋时安反问。
    “青蒿水煎会有用吗?你是怎么知道的?”心月有些好奇的问。
    “我就是知道。”
    被这般怼回来的心月,看着宋时安的眼睛,少有的声音变低:“脾气这么大做什么?”
    宋时安也看着她,顿了顿后,回避开视线:“你出去吧。”
    说完,他抬起颤抖的手,去拿火炉上的壶把。
    一只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提起了壶,便将水煎的青蒿汤倒进陶碗里。
    “不用你,我自己行……”
    宋时安不耐烦的驱赶。
    但心月依旧我行我素,将青蒿汤倒好后,拿起陶勺,舀了一勺,送到宋时安的面前。
    看着她,宋时安充满了费解。
    但她的视线,没有因为这拒之千里的表情而游离。
    宋时安叹息后,道:“谢谢了,但别待在这里。”
    心月不语,对着勺里的热汤吹了几口气后,再次坚持的递送到他的嘴边。
    宋时安没辙了。
    在盛夏被冻成孙子的他,张开了嘴。
    心月,也就这样的,把青蒿汤喂到了他的嘴里。
    “应该是很烫的。”
    心月见他喝的很从容,便提醒道。
    “我现在…就跟在冰窖里一样……”宋时安哆哆嗦嗦道。
    “你会死吗?”
    心月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得了疟疾的人,很多都死了。
    他虽然像是妖孽一样,但毕竟这样的天灾下,他也是血肉之躯。
    在心月的汤勺横在自己面前时,宋时安开口道:“你能说一句…大郎喝药吗?”
    “为什么?”
    心月不理解。
    但宋时安没说话,看上去也有一点死了,于是她毫无感情的开口道:“大郎,喝药。”
    宋时安喝了下去。
    “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