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学姐?”
顾秋绵问。
张述桐仔细打量了一下秋雨绵绵,发现她真有点做侦探的天赋。
“是。”他的语气下意识加快,“她有个亲戚在师母当年的大学里,准备托亲戚问问那一届的社团成员,看看他们对八年前的事了解多少,不过……”
张述桐看了眼手机,已经七点了,昨晚学姐说有了消息会尽快回复:
“估计不太顺利,最快也要等到明天了,你有没有什么思路?”
“我……”
手机响了。
备注是“苏云枝”的联系人,出现在屏幕上,将张述桐的脸照成一片白色。
张述桐看看手机,又看看顾秋绵,心说自己的嘴好像开过光,刚说了今天不会有进展怎么就打过来了,搞得他故意撒谎一样。
夜风太冷,吹得他头皮有些发麻,张述桐接通电话。
“晚上好啊学弟,吃饭了吗,现在方便说话?”学姐温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方便,怎么了。”张述桐感觉一股熟悉的香气钻进鼻孔。
“是你托我问的事有进展了。”
香气忽然淡了不少。
张述桐正色起来,他注意到学姐的声音虽然如平时般细声细语,却没有笑意,相反有些苦恼:
“我那位表姐上午就找到了校友册,本来早该给你回电话的,可就是这里出了问题,嗯,到底该说是有进展呢还是没有进展呢……她今天联系了三个人,可全都联系不上。”
“一个接电话的也没有吗?”怪不得学姐苦恼,是够倒霉。
也不能这样说吧,只有一个人是电话没有打通,还有一个倒是接了,可聊了几句才发现是外省人,可能是通讯公司把手机号重新投放了吧,最后一个就有点奇怪了,表姐说她刚只报了身份和来意,对方就把电话挂了,我也不好说电话那头是不是本人,也许是换号了,也许是不太想谈及当年的事。”
张述桐嗯了一声:
“我知道了,还有其他进展吗?”
“没了吧,我本来想等结果全部出来再给你说的,可又怕你等得着急,这件事毕竟过了这么多年,可能不是那么顺利,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张述桐道了声谢:
“我知道,我这边也会想想办法。”
“好。”学姐终于露出一个笑,“不过先别丧气,说不定明天就有进展了呢,先挂了,我这边要上晚自习了……”
电话被挂断了,似乎能听到上课铃声,张述桐知道市一中的晚自习比其他学校早一些,他暗叹口气,从前还是把这件事想得太轻松了,退一万步讲,就算能找到当年的人,却不代表对方愿意配合。
思索间那股香气又飘近了,张述桐低下头,看到了同样停住脚步的顾秋绵。
“你听到了……”张述桐回过神来,指指电话。
“你啊,你——”顾秋绵却只是叹口气,摆摆手说,“走了。”
“哦,拜……”
一直到张述桐看着她家的轿车发动、驶离,才想起是不是可以托她捎自己一程,在冬日的黑夜里走路可不是件幸福的事。
但车子已经离开了几百米,红色的尾灯消失不见。
他们在校门口分手,张述桐低下头,头顶的路灯将影子拉长,长长的影子旁边又出现了另一道。
“唉,女人。”那人摇摇头说。
喂,你在感慨什么?张述桐不解地看着清逸。
“不简单呐。”对方抄着兜叹道。
张述桐无语地说你少耍帅,快走。
“好吧。”
清逸推着自行车,并没有骑,两人共走了一段路。
“说起来啊,述桐,你留过照片吗?”
“什么?”
“生活照之类的吧。”
“……嗯,好像还真没有?”除了小时候,老妈经常把他当模特。
“那你说师母为什么要留一张照片?”
张述桐不知道想过这个问题多少次,但可能性实在太多,叫人猜不透:
“你觉得呢?”
“我只是突然想到照片背后那两个字了。”清逸沉思道,“刚才排练时的灵感,你看,话剧分序幕、间幕、尾声等等,那张照片上写的‘终点’两个字是指什么?”
“物理上的位置?”张述桐想了想,“他们是来玩的,对吧,相当于游览的景点,一天中玩了好几个地方,最后的终点站是学校?照片是黄昏时拍下的,时间倒也对得上。”
“可如果不是来玩的呢?”清逸忽然问,“不如说去天台这件事本身就挺奇怪的,这么多年只有你喜欢上去,所以,当年那群人上天台是为什么干什么?”
“观光?”
但照片上却是芸,而不是风景照。
张述桐随即否定了这个猜测,在班主任口中摄影社的成员是在学校里观光,可如果只是为了拍一张照,何必跑到天台上去照呢?
两人讨论了片刻,始终得不出一个结论。
“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办。”清逸说,“话说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吃饭?”
“我不饿,你呢?”
“我也不饿。”
“那就不吃了?”
“喝可乐吧。”
“好。”张述桐点点头。
和死党出来就这点好,如果是顾秋绵肯定要找个地方带她吃饭,如果是路青怜会被说张述桐同学我好像没吃过一顿完整的饭,总之和女生出来就是容易挨念叨,但身边的人是清逸。
于是片刻后他们在一家小卖铺前驻足,摆在柜台上的玻璃瓶可乐只是握在手里就让人一个哆嗦,两人豪爽地碰了下杯,为了久违的共同行动庆祝。
“果然要喝冰可乐。”张述桐点评道。
“而且一定要是可口可乐。”清逸表示赞同。
喝完了可乐,他们又买了两包干脆面,张述桐大嚼特嚼,又想这也是久违的体验,平时放了学要么去大小姐家吃饭,要么和路青怜跑去忙活,如果在她面前问要不要喝瓶可乐,她估计会扭头就走。
将玻璃瓶用力放在柜台上的清脆响声就足够悦耳了、将手抄在裤兜里想象着自己过马路的样子很酷、外套的拉链务必拉到最高……张述桐回想着从前的一幕幕,发现就连钓鱼也是很久之前的事,可这样大口喝可乐吃干脆面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其实今晚去禁区边也是临时商量好的,和他一起行动的本该是路青怜,两人的家在一个方向,或许会同走一段路,只是计划不如变化大,顾秋绵给了她钥匙,路青怜眼下还在图书馆。
“不简单呐。”清逸又说。
张述桐一惊,险些怀疑死党有读心术。
清逸却从干脆面的包装里夹出一张卡片:
“现在又开始流行起这种东西了,这么一想时间过得好快。”
他随手看了看,又扔进包装袋里:
“看起来还挺稀有的,可惜早就不玩了。”
是啊,张述桐想,他们当年吃的是“小浣熊”,现在是“魔法士”,上次钓鱼似乎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种东西叫单身派对,是结婚前夕的男女为了告别单身时的自由生活,和朋友们约在一起玩个疯,张述桐现在的状态离它还很远,但不妨碍他和清逸快乐地吹着泡泡糖,骑车朝小岛西部的郊区赶去。
“就是在这里发现的吗?”清逸问。
“对。”
不久后他们站在一片芦苇丛前,几天前的圣诞张述桐来过这里,在芦苇丛中发现了一个倒插着的酒瓶,误以为是死党恶作剧。
彼时夜深人静,寂静无人,夜风如泣地划过耳畔,他们打着一个手电筒,雪白的光束穿透了夜幕。
“我看看……”清逸蹲下身子,小心捡起了草丛中的玻璃碎片,“没有商标也没有生产时期,当时是什么样子?”
张述桐指着旁边的坑说:
“就是倒插在这里。”
“老实说,我真觉得像醉鬼或者钓鱼的人留下的。”清逸又问,“对了,你听没听说过‘时间胶囊’?”
“哦,是说将眼下的自己准备留给未来的话写下来,找个地方埋好,几年后挖出来再看。”
“是,我其实觉得更像是这种东西。虽然述桐你找到它的过程还挺曲折的,”清逸耸耸肩,“但说不定就是把这种东西给挖出来了,当个小插曲喽。”
张述桐又看了看,选择暂时性放弃:
“确实,重点还是放在照片上面。话说回来,你们当时怎么想到把纸条藏在这里的?”
这里离“禁区”很近,显然禁区的威名不只他一个人有所耳闻。
“这个啊,其实是先有的书名,才有的地点,我当时正好在看那本书。”清逸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所以八十天环游世界就等于第八站?”张述桐心说这么简单粗暴吗,要是你当时看的是海底两万里我岂不是惨了?
“你,暂时,可以这么理解。”
张述桐又是一惊,要不是在耳边响起的不是那道清冽的嗓音,而是清逸深沉的口吻,他差点以为路青怜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
“你这又是从哪听到的?”
“今天听别人说了一天了。”清逸摩挲下巴道,“我觉得还蛮拉风的,就记下了作为金句,你这样理解就好了。”
张述桐翻个白眼,心说你最好别被某人听到。
“开个玩笑活跃气氛嘛,”清逸笑笑说,“感觉你一来这附近就莫名很谨慎。”
张述桐则心想不警惕才怪,光是在这附近就被捅了两次,还都是后颈,好疼的,更别说发生在这里的古怪的事一大堆,比如泥人、比如顾秋绵的……
他忽然有点意兴阑珊了,这样的一天实在不该讨论生与死:
“回去吧。”
可话音刚落,清逸却已经没入了芦苇丛,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似的,直直朝湖岸边走去。
张述桐心脏一跳,暗骂真是越担心什么越来什么:
“喂,你怎么样!”
他高喊道,也跟着迈开脚步。
清逸闻言脚步一顿,他回过头,常年没有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
“我就是突然想到了些东西,述桐你是不是神经有点过敏了?”
张述桐没好气地说拜托,再惊人的发现能不能吭一声,你刚才很像中了邪。
“抱歉抱歉……”
张述桐只恨若萍没跟来,如果若萍在这小子的耳朵早成麻花了。
“我还是觉得是你太小心了……”
“小心点总没错。”
“那,”清逸忽然问,“你还记得禁区为什么叫禁区吗?”
张述桐心想就是因为记得清清楚楚才会格外小心,禁区禁区,顾名思义,生命禁区的意思,他和几个死党曾经给这片水域起的外号,禁区也果然对得起这个外号,八年后的他站在这里、突然被人杀死,更别说莫名现身的泥人、顾秋绵堪称离奇的死因,他叹口气,心说清逸也是心大,对方可不是杜康那种没心没肺的性子。
但张述桐接着想到,这些让自己印象深刻的事死党们似乎一件也不是特别清楚。
那为什么他们仍会把这里叫做“禁区”?
这些事明明发生在这个外号诞生之后……张述桐的脑袋嗡得一下。
没错,禁区的外号是早就有的,可它诞生的时候顾秋绵甚至还没有遇害,而是因为另一件事——
是说十几年前有一船大学生来岛上玩,当时下着大雪,他们在附近镇子上兴冲冲玩了一整天。等赶到码头,已是傍晚,等了半天,回岛的渡船早已停运,
天色漆黑,夜风也冷,在港口继续等没有意义,可回去的班车也没有了,一群人想尽办法,正火烧眉毛之时,突然有条渔船靠了过来。
原来是当地的渔夫好心,看他们可怜,愿意捎上一程。
可一行人行至半路的时候,船忽然就沉了,一群大学生就这么被淹死在湖里,沉船的地点正是他们前方的那片水域,由此多了“禁区”的称号。
大学生沉船案!
八年后他来岛上参加路青怜的葬礼,记得在和杜康的闲聊中曾提起过这件“传说中”的往事。
重点是十几年前!
张述桐曾简单推算过它发生的时间,今年是2012年,十几年前至少也是上个世纪末发生的事,离得太远,真相早已不可考证,因此他没有放在心上,靠近湖边的地方,总会有类似的怪谈。
可张述桐忘了一件事:
所谓十几年前,是对八年后的自己而言!
而2020年的十几年前,正是——
2004年。
“你是说……”张述桐讶然。
“是啊。”清逸点点头,“似乎都能对得上,冬天、一群来岛上玩的大学生、摄影社里缺少的照片。”
“可师母的离世是在几年后的车祸中。”张述桐皱起眉头,“如果是那个传言,不是说一船人都被淹死了吗?”
“可那张照片上她也是一个人。”清逸一挑眉毛,“不如说正好能解释通为什么只留下了这一张照片。”
张述桐久久不语,可如果是这样,大学生沉船事件真的是一起恶劣天气下的意外?如果不是,芸又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接着张述桐想起了不久前接到的电话,学姐说,她托人找到了三个校友,却都已联系不上,其中两个是换了号码,还有一个似乎不愿配合,可这时这句话背后的含义重新浮现在脑海,他和清逸对视一眼,皆能看出对方面上的惊愕。
一个冰冷的猜测从心中升起。
当年的摄影社的学生并非一个都联系不上,准确地说——
是无人生还。
……
傍晚八点出头,回到家时,他躺在床上,脑子里还在想这件事,清逸说有时候推理要天马行空一些,不要拘泥小结,张述桐某种意义上赞同这个观点,两件事的时间、地点、甚至身份都惊人的吻合,可也只是轮廓上很像,不如说细节全错。
最让他在意的还是名叫芸的女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张述桐有了主意,这时候一阵饿意从肚子里传来。
他现在还没有吃饭,清逸也许吃了也许没吃,起码当时没有,从禁区回来时两人还沉浸在难言的震撼里,哪有干别的事的心思,挥挥手各回各家,一直到现在。
他从床上坐起身,准备到厨房里找些东西吃,他还记得前不久老妈买了袋面包回来,还有火腿肠,凑合一顿也不是不行,但等拉开柜子的时候才发现,家里为数不多的食材都在圣诞节那天被用掉了。
竟连一包方便面也没有。
他叹口气,在外出觅食还是饿着睡觉中纠结了片刻,最后选择了前者——
张述桐觉得离睡着还很晚,还是别硬撑了。
他在夜风中出了门,自然是骑着车,张述桐在城区边缘找到了一家开着门的超市。
外面的夜风吹得寂寞,超市里亮着昏暗的灯,里侧的货架上已经布满了灰尘,他把面包饼干火腿肠抱在怀里,作为晚饭已经很丰盛,张述桐没去找饭馆,不是他太不讲究,只是习惯了。这是张述桐很久之前养成的习惯,那时候他只能在晚上出门,有时候吃腻了外卖,带着口罩和兜帽,找一家便利店买些临期的面包。
出超市的时候,夜风更加大了,他往手心里哈了口气,出门时忘了戴手套,手指冻得发僵,要赶快骑回去才行,张述桐苦中作乐地想,也许这就是和死党一起行动的坏处,凡事有利有弊,死党可以陪着你疯,玩得是很开心啦,可就像他们从前钓鱼到半夜,饿得眼冒金星,那时别说操心你吃没吃饭,有个面包先自己抢成一团。
一直快要骑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在一片没有路灯的区域,张述桐隐隐看到路边站着一道人影。
人影行走的速度绝对不算慢,但最古怪的是,那道人影十分臃肿,上身纤细,下身却很胖,宛如锥筒,最重要的是长发披散,活像个女鬼。
这可不太妙。
为了小岛的和平,他想了想,轻轻捏住刹车,又拿起手电筒,决定以身犯险。
谁知——
“张述桐同学,”提着塑料袋的“臃肿”女鬼叹了口气,“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碰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