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没想过会在京都遇到他,因为她记得按照他的性子。
京都这般危险的地方,他一定会一边念叨着‘不妥,不妥,因果太大’,一边远远躲开。
就像是对待她一样。
最多也就是在越走越远的同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浑然不知劫数临头的京都万民。
随之便在万般纠结之下,念叨着‘不算大事,以后再说’的帮一帮身旁人。
就像是刚遇到她时一样。
想来他自己应该也知道,他们一脉的大道,其实并不适合他。
他性子太软,但他们一脉的大道又太过独夫。
只是,很多事啊,天注定,非人可改
“是啊,天注定,非人可改”
落寞一笑之后,她这道本就虚幻的身影越发模糊的转身走入了京都深处。
她现在唯一还记挂的就是,自己究竟是不是应了那位阴阳家前辈所言的,帮他当了死劫。
毕竟,这京都貌似已经安定了。
大儒亲自坐镇,又兼儒家治下,各路宵小更是伏诛不说,就连当朝天子,都持了仁、鼎二剑,当称一句极致。
可以说自从那位决意来京都起,此间就注定了风平浪静,无甚波澜。
如此看来,自然就没有死劫二字可言。挡劫之说更是无从谈起。
难不成是那位阴阳家的前辈都看错了天机吗?
可不该啊,旁余可能会错。我求的那位不该会错的。
正如她没想过会在京都遇见他一样。
她也从没想过,自己居然有缘法遇见那位,更能得对方一卦。
记得昔年,不知多少前辈高人,为求这位一卦,而费尽心力,耗尽积累。
毕竟,她遇到的可是.
随之,她忽然抬头,继而在许久的凝视中,复杂道了一句:
“果然没错啊”
天际的流云骤然一空,煌煌天威顺势而落,偌大京都竟在眨眼之间被拔入青天!
是了,偌大京都,落子之人无数,怎会只有此间所见那般简单呢?
如此浅显的道理,偏生她现在才看明白。
恰在此刻,刚刚走过某个界限的华服公子瞠目回头。
只因他之身后,已是万丈悬崖!
只差一瞬,他便会跟着那座京都飞入青天,继而崩落不止!
“怎么会?!”
华服公子怔怔立在原地,他从没想过,自己居然真的因此躲开了一劫。
明明在西南和青州,都是乾坤一落,万事皆定!
怎能独独京都出了偏差?
怔然许久,他强迫自己继续转身,继而死命奔逃不止。
那位老爷就在京都之内,仁剑、鼎剑更是双全于天子之手。
如此情况之下,还能有人在不动声色之间,搬出如此手笔。
只能证明,这是在昔年大世之中,所有山上人见了都要夺路狂奔的天上之争!
他不过一介肉体凡胎,能侥幸逃过一遭,已是万幸。
回头又能如何呢?
不过平添一枯骨罢了!
所以莫说是他了,就算是他这一宗的祖师来了,也只能摇头一句——天意如此!
所以,他逃了,崩溃着逃了。
一如昔年大劫落下之时,北月山泽之中。
——
京都皇宫之内,被高澄震飞的皇后勉强压下翻涌的气海,忍着滞涩,强撑着虚浮的脚步,走到呆坐不动的药师愿身旁。
她望着那道僵直的背影,轻声道:“陛下,您还好吗?”
闻言,双手仍握着仁、鼎二剑的药师愿缓缓回头。
仅是这一眼,皇后的心便骤然一缩——那双往日里望向她只有温润的眼眸中,此刻竟只浮一片淡漠。
不管她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什么都比现在的淡漠要强上无数!
饶是那是怨恨,怨恨自己为何也跟着瞒着他!
因为那代表他依旧无比在意自己这个阿姐。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啊!
“愿儿,你.能不能骂一骂你的阿姐?”
皇后的声音压得极低,近乎恳求。
药师愿握着双剑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心头似有涟漪一闪而过,却又迅速归于平静。
他轻轻摇头,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寻常事:
“我为何要骂阿姐?阿姐的性情,朕素来知晓,料定你必有隐情;况且方才,阿姐为了朕,分明是连性命都豁出去了。”
这话若是换在从前,皇后定会喜极而泣——这说明她的愿儿没有怪她。
可此刻听来,却只让她心头发寒。
因为那双眼睛里依旧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只是在复述“应当说的话”。
千言万语堵在喉头,竟是叫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恰在此时,尚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的老皇叔,被禁军搀扶着,颤巍巍地奔了过来。
他望着宫墙内外诸般狼藉,又看向药师愿,急声唤道:
“陛下!陛下您无碍吧?”
药师家的天可就全抗在他一人身上了!
药师愿起身,扶住了老皇叔的胳膊,语气温和:“让皇叔担忧了,朕没事。”
随即他凑近老皇叔,压低声音附耳道:
“皇叔且放宽心,太祖对我等嘱托的那位持剑之人,朕已然见过了,至此之后我朝天下,无忧矣。且皇叔年迈,快些回去歇息,待朕平定风波,再去与您详谈。”
这话刚落,老皇叔却猛地扣住药师愿的手腕,话里话外满是急切与不信:
“不对!陛下定是弄错了!不会是他的!”
药师愿说的是谁,他怎会猜不到?定然是高澄!
可太祖分明说过,那位扶剑之人早已投身尘埃,隐于市井微末,怎会是世代簪缨的高澄?
药师愿摇头轻笑:
“皇叔多虑了,不会错的,断不会错的.”
话音未落,想起高澄的模样,他又低声叹了口气——高欢与高澄这父子二人,当真是两个极端。
一者大奸,一者大忠。
如此二人,竟是父子。
实在是天意弄人啊!
“陛下,真的不会是他啊!”老皇叔还想再劝,忽然间,天幕骤然大亮,金光刺破云层,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摇地动。
宫墙殿宇无不呻吟。若非药师愿眼疾手快扶住了老皇叔,他这把老骨头怕是当场就要砸在地上。
“这、这是怎么了?”老皇叔扶着药师愿的手臂,茫然地望着摇晃天地,声音发颤,“祸事不是已经平了吗?怎会难道还没结束?”
药师愿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双手握着仁、鼎二剑,闭目细细感受。
半晌后,他睁开眼,皱眉一句:“朕已经感受不到我朝的龙脉了。”
说罢,他转向已然傻眼的老皇叔苦涩道:“我们此刻,怕是已被人连脚下这京都,一并拔上了青天!”
——
目送华服公子离酒楼远去,杜鸢将那尊神牛随手收入了小猫送的水印之中。
随后他在桌案上搁下茶水钱,便扶着自己那柄依旧没能磨出来的老剑条,转身往楼下走去。
他要去皇宫,与那位英雄天子好好见上一面。
刚踏出酒楼门,身旁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年轻人,能否留步片刻?”
杜鸢停脚回头,见一位灰衫老人坐在棋盘旁,正朝自己颔首。
“老先生叫的是我?”
“对,对,就是你,年轻人。不知可否稍停片刻陪老头子我念叨念叨?”
杜鸢轻笑着摇头:
“老先生,您若不急,不妨等我办完正事回来陪您。眼下我得先去处理更要紧的事。”
灰衫老人却摆了摆手:“哎,年轻人,说不定,我这儿的事也紧要得很呢?”
见老人坚持,杜鸢这才认真打量了他一眼:“您气色极佳,不像是有什么麻烦的要紧事。”
灰衫老人又摆了摆手,指尖指向身前的棋盘:“倒不用多麻烦,只是想请你答我一个问题。”
“老先生请讲。”
老人抬手指向棋盘上的残局,万分无奈道:
“年轻人,这本不干你的事,可眼下,我只有你一个剧外之人可以求助。所以这局棋我执白子,眼看就要被黑子斩尽杀绝。你瞧,这局还有回天的余地吗?”
杜鸢坦诚摇头:
“您问错人了,我压根不懂棋。您要问解救之法,我实在说不上来。”
灰衫老人却摇头轻笑,继续循循善诱:“哎,不懂棋,未必说不出破局的法子。你不如试试?”
“比如换做是你,下一子会落在何处?说不定我听了,就能借你之手想出破解之策呢?”
“世人不是常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
杜鸢仍是摇头:
“您要是让我说,我只能说,既然已是死局,何不重开一盘?到时候天大地大,尽可随意施展,何必拘泥于眼前这一局?”
这话显然超出了老人的预料。他错愕片刻,才摇头苦叹:
“这盘棋啊,我与我周旋久。眼下这局解不开,又怎么往下走呢?”
杜鸢反倒有些不解:“可棋子就握在你我手中,为何不能重新开始?”
说罢,他拱手一笑:“老先生,我的事确实要紧,先行告辞了!”
杜鸢随即扶剑转身,快步离去。灰衫老人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得长叹一声:
“难道这局,真就成了死局吗?”
听见这话,杜鸢本想回头劝一句‘不过是一盘棋,何必这般执着’,怎料刚一回头,身后早已空无一人。
仿佛方才的灰衫老人和那盘残局,都只是一场空梦。
杜鸢微微皱眉,正想深究,却猛地听见头顶传来一声:
“阴阳家,邹子,先落一子!”
随之,京都升入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