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制造了一个对抗性的局部场,但这个场本身,就是最大的弱点。”
陈辉没有选择增强α场与之硬碰硬,而是下达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指令“命令所有节点,目标区域,α值瞬时归零!”
不是增强,是瞬间撤销!
下一刻,织网者文明的规则探针已然抵达第二道壁垒,冲入壁垒之中,随着陈辉的命令,正在艰难维持规则正常区气泡、与外部高α环境激烈对抗的规则探针,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外部压力。
这就像一个人用尽全力推一扇以为锁死的门,门却突然消失了。
其结果,是用力者自身的失控。
规则探针赖以生存的、精密平衡的抵消场,因为外部环境的剧变而瞬间过载、失控!
它内部亿万万个相位抵消器在无法适应的规则真空中接连爆裂,那层薄薄的规则正常区气泡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啵的一声,彻底消散。
失去了保护,残存的探针主体瞬间暴露在刚刚恢复的高α环境中,连十分之一秒都没能坚持到,便如同它之前的无数前辈一样,无声无息地化为了虚无。
星图上,那片刺眼的红色区域,终于缓缓平息,恢复了稳定的金色。
指挥中心里,劫后余生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但陈辉的脸上没有丝毫喜悦。
他凝视着规则探针最后消失的数据轨迹,眉头微蹙。
“他们找到了方向。”他转过身,对惊魂未定的林浩,以及所有核心团队成员说道,声音低沉而清晰,“这一次我们守住了,是因为他们还不够了解规则的真正深度,只是取巧,但下一次,他们可能会做得更好。”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他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层层空间,与那个遥远而坚韧的敌对文明对视。
解决这次织网者文明的反击之后,陈辉当即结束了休假,同时召回了实验室人员,开始攻克解构射线的难题。
有律令节点的经验,解构射线并没有什么技术难点,但想要将解构射线发射到数十光年外的星系,这对目前的蓝星来说同样有不小的难度。
解构射线的安全机制同样令陈辉有些头痛,如果解构射线不加遏制,任由它发生链式反应,最终必定会蔓延到太阳系,甚至是整个宇宙。
有壁垒系统防护,太阳系自然能幸免于难,但更让陈辉担心的是,宇宙中显然不止蓝星和对他们发起攻击的织网者文明,若是解构射线蔓延到了其他更高等的文明所在的星系,这恐怕会被视为攻击行为。
到时候,壁垒可不一定能承受住他们的怒火。
当然,如果事情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陈辉也不会犹豫,大不了先毁灭织网者文明,至于怎么停止解构射线的链式反应,后面再慢慢研究就是了。
解构射线的蔓延速度也不过光速,想要蔓延到蓝星都需要数十年,更不用说整个宇宙了,给陈辉的时间还很宽裕。
所以,当务之急是解决结构射线发射的问题。
陈辉理所当然的想到了曲率引擎。
众所周知,任何物体的速度都是不能超过光速的。
所谓曲率引擎,就是通过改变飞船前后的时空结构,飞船在曲速泡内是相对静止的,但却被时空本身的变形裹挟着以超光速前进,由于飞船本身没有在本地空间加速,便巧妙地绕开了光速限制。
想象一下,飞船并非在空间中飞行,而是置身于一个由特殊能量场形成的曲速泡中,这个泡泡会压缩飞船前方的空间,同时拉伸后方的空间,就好比在时空的海洋中,飞船像一个冲浪者。冲浪者本身在冲浪板上移动不大,但被海浪推动着高速前进。
织网者文明对蓝星文明的攻击就用到了这种技术,他们发动的超光速粒子流正是通过曲率引擎,才能在短时间内跨越数十光年来到太阳系。
原本蓝星文明对曲率引擎的研究还处于蒙昧时代,但有了超光速粒子流这个模板,曲率引擎的demo计划已经提上了日程。
陈辉还记得很多年前,总有人嘲讽华夏不擅长从0到1,只会把1做到100,现在华夏已经在科技上遥遥领先,从0到1也同样变成了擅长项。
却也没有丢了老本行,据陈辉所知,已经有实验室完成了纳米尺度的曲率引擎。
可惜这种程度的引擎想要实现陈辉的构想还有巨大的差距。
想要压缩时空,就必须产生高强度的引力场,这需要巨大的能量,巨大到即便是正反物质湮灭都显得杯水车薪的能量,这是目前蓝星文明还无法克服的难题。
深夜,天宫三号实验室的核心计算集群已全功率运行了数周。
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焦虑的气息。
全息屏幕上,关于曲率驱动的传统模型正无情地揭示着一个令人绝望的现实,能量需求无解。
根据爱因斯坦场方程,要产生足以显著压缩前方空间的引力场,所需的能量-动量张量是一个天文数字。
模型显示,即便将整个木星的质量完全转化为能量,也仅能维持一个微型曲率泡存在几纳秒,更别提推动携带解构射线的发射器进行星际航行了。
“教授,正反物质湮灭的效率已经是质能转化的极限了……但根据计算,要驱动解构射线发射器,我们需要的反物质储量将超过整个小行星带的质量……”
林浩声音干涩地汇报着,眼神中充满了迷茫。
陈辉站在巨大的数据流前,沉默得像一尊雕像。
他的大脑如同一个超新星核心,在极高的压力下进行着疯狂的演算,一条条基于传统引力操控的路径被建立,又被更庞大的数据无情证伪。
“推动……压缩……膨胀……我们一直在试图对抗和塑造时空……”他内心思索着,“但时空是宇宙最基础的织物,对抗它,就是在对抗整个宇宙的惯性,这怎么可能不耗费无穷的能量?”
他感到自己正带领着整个文明,用尽全力推着一堵无形但质量近乎无限的墙。
筋疲力尽,却寸步难行。
“可是,他们是如何做到的呢?”
陈辉想到了那道超光速粒子流,正反物质湮灭已经是他能够想到能量利用效率最高的方式,难道织网者文明还有更强的能量获取方式?
“调出超光速粒子流的视频和数据。”
陈辉目光坚定的看向林浩,他相信自己一定能解决这个问题。
他一遍又一遍的观看超光速粒子流从宇宙深空而来,又撞上壁垒,最后消散无踪的画面。
可惜,以目前蓝星文明的探测技术,根本没办法发现这道超光速粒子流的最深层秘密,陈辉一遍遍的观看也只是徒劳而已。
他现在就像是一个获得屠龙宝刀的幼童,空有全宇宙最强的武器,却拿不动屠龙宝刀。
忽然,陈辉在屏幕边缘看到了壁垒系统的监测数据流。
他发现,在壁垒系统与超光速粒子流接触的瞬间,周边时空产生了微观引力涟漪,这些涟漪微弱到几乎无法探测,但它们的存在本身,揭示了一个更深层的事实,时空,并非僵硬的钢板,而是动态的、充满了微观涨落和弹性的活体结构!
宛若被一道惊雷击中,瞬间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
传统曲率驱动就像是在粘稠的沥青湖中,用推土机硬生生推开一条通道,阻力巨大,耗费的能量足以让推土机自身陷入停滞。
但他需要的是一个冲浪板,冲浪者不会试图去推开整个大海,他只是找到海浪自然形成的坡面,然后优雅地融入海浪的势能之中,借着海浪本身的力量滑行。
想要使用曲率驱动,他根本不需要压缩时空,而是创造一个局部的、自洽的时空相位。
在这个相位泡内,物理定律与外部宇宙看似相同,实则处于一种微妙的脱耦状态。
这个泡本身,可以像冲浪者驾驭浪头一样,沿着宇宙更高维度的引力势能梯度自然滑落,其速度仅受制于飞船所能创造的相位分离度,而非传统的光速壁垒。
不是蛮力推挤,而是巧妙的相位滑移,它所需的能量远低于传统设想,因为它不是在对抗宇宙,而是在利用宇宙固有的地形。
宇宙中是否存在天然的、可供滑行的势能梯度?
这是显然的,引力场本身就是!
不仅仅是行星的引力,宇宙大尺度结构、暗物质晕,乃至宇宙微波背景辐射中蕴含的微小各向异性,都构成了一个复杂而庞大的宇宙引力地形图。
陈辉哑然失笑。
他早就知道时空是动态的,甚至律令节点就是基于此研发出来的,可他在设计曲率引擎时却陷入了思维盲区。
天宫三号实验室,
“启动辉光原型,第七十九次全参数模拟。”陈辉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实验室里响起,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波澜。
这已经是第七十九次了。
之前的七十八次,不是能量溢出导致模型崩溃,就是相位失稳引发模拟的时空泡在形成瞬间就破裂成数字尘埃。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一次比一次微弱。
团队成员们眼窝深陷,脸上写满了疲惫与近乎麻木的坚持,他们相信陈辉,但宇宙的法则似乎是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
全息投影中心,一个复杂的、由无数光线构成的引擎模型被点亮,代表能量的读数开始以令人心悸的速度攀升。
“能量注入百分之十……场开始生成。”
“能量注入百分之三十……时空曲率出现预期扰动。”
“能量注入百分之五十……局部相位偏移检测到……不稳定,波动值超过阈值百分之七!”监测员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音。
又是这里,每次都是在这里失败!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稳住,继续。”陈辉的命令依旧简洁。
他看到了屏幕上如同瀑布般滚动的数据有一丝不一样。
果然,下一刻,奇迹发生了。
屏幕上那原本剧烈抖动、即将崩溃的相位偏移曲线,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不仅稳定下来,更开始以一种和谐、优美的频率自我维持。
引擎模型周围的时空网格,不再是被暴力扭曲的狰狞模样,而是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一圈圈规整、平滑的同心圆波纹,将模型包裹在一个优雅的滑流泡中。
“能量注入百分之八十,滑流泡形成,稳定性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
“能量注入百分之百,所有参数处于绿色区间,辉光原型运行正常!”
实验室里只剩下机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和人们粗重的呼吸声。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屏幕,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们成功制造出了稳定的滑流泡!
但这还不是最终胜利。
“启动位移模拟。”陈辉下令。
下一秒,代表辉光引擎的光点,在模拟的宇宙背景中动了。
它不是像传统引擎那样喷出尾焰,而是滑了出去,以一种违背直觉的、近乎诡异的流畅性,悄无声息地开始移动。
速度读数开始跳跃式攀升。
百分之一光速。
十分之一光速。
光速!
1.5倍光速!
3倍光速!
10倍光速!
数字还在疯狂飙升,而能量消耗读数,却稳定在一个低得令人发指的水平,那条代表能量输出的曲线,平静得如同一条直线,与旁边代表速度的、几乎垂直飙升的曲线形成了荒诞而震撼的对比。
消耗能量仅为传统曲率驱动理论值的 0.0001%。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失败时更深的死寂。
人们张着嘴,眼睛瞪得滚圆,仿佛连呼吸都已忘记。
他们的大脑无法处理眼前这违背了他们所有物理学常识的景象,这已经不是技术突破,这近乎是……神迹。
“成……成功了……”一个带着哭腔的、细微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打破了这个凝固的瞬间。
如同堤坝决口,巨大的声浪瞬间淹没了整个实验室!
“我们成功了!!!”
“超光速!是超光速啊!”
“老天爷……我们做到了!我们真的做到了!”
年轻的科学家们扔掉了手中的数据板,疯狂地拥抱在一起,又跳又笑,泪水肆意横流。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抽动,泣不成声。
林浩冲到陈辉面前,想说什么,却只是用力地、一遍遍地拍着陈辉的肩膀,通红眼眶里满是狂喜和难以置信。
整个实验室变成了欢呼与泪水交织的海洋。
长期积压的压力、无数次失败的阴霾、对未知的恐惧,在这一刻全部化为了震耳欲聋的狂喜释放。
陈辉站在原地,承受着林浩激动的拍打,看着周围陷入狂欢的同事们,他那永远平静如深潭的脸上,终于缓缓勾勒出一抹清晰的、带着难以言喻的满足与疲惫的笑容。
面对织网者文明带来的毁灭危机,这些天他们承受了太大的压力。
但现在,曙光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