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衣裳,向李氏说了一声,李氏迟疑一下,还是没拦她,只交代跟她的嬷嬷,“若真不好了,不许格格留在那,把三格格领回来也好。”
意思是怕人死了不干净,顺安若放心不下三格格,就把三格格领回来。
哪有现在就说晦气话的,寿嬷嬷忙劝住她,顺安知道额娘的性子,倒没什么想法,只心里一叹,欠了欠身走了。
顺安赶到大张氏院子里时,各处正忙乱,上屋里密密麻麻的人头,郎中忙着交代人给大张氏施针,并斟酌用药,宋额娘站在一边,神情看起来冷肃而悲伤。
她心提到嗓子眼上,顾不得请安,眼睛四处梭巡,看到元晞搂着乐安,正在暖阁炕上坐着,叫几个嬷嬷、侍女围起来,好像在低声说什么,心才稍微松一点,对宋满胡乱福了福身,急忙往暖阁里去。
“……一时急火攻心,不妨事,施了针再用药,过一二刻钟,怎么也醒了。”走近了听到元晞的声音,轻而柔缓。
那边小张格格满面急色地站在宋满身边,低声道:“……若叫王爷知道,可怎么好……”
顺安蹙眉,那边乐安眼圈微红,但不见泣声,用帕子胡乱擦了擦,神情很坚定,“我知道是为什么事,生在皇家,我就知道有这一天,玛嬷舍不得大姐姐,二格格体弱,咱们家只剩一个我,若我还留在京城,咱们家落个什么名声?我自然是愿意的,可额娘……”
顺安心突突地提起来跳了两下,身形一晃,嬷嬷忙扶住她,宋满转过头来瞥见了,深吸了口气,叫:“大张格格无事,把小格格们带到厢房里坐。”
那边屋子里人没这么多,宽敞透气一些。
她示意雪澜去照顾顺安,元晞也注意到,一左一右看看这两个妹妹,也感到一点伤心,拉着乐安的手,起身扶了顺安,“咱们厢房里说话去。”
三人在侍从们的拥簇下来到厢房,不多时,又有人送来一盆冰,乐安知道额娘无事便放下心,整理好心神,先道:“代我谢宋额娘。”又叫贴身侍女斟凉茶来给两个姐姐喝。
说是给姐姐们喝,茶一奉上,她先抓着喝了一大碗。
虽然大张氏总说乐安淘气,但紫禁城出生,王府长大的格格,规矩礼仪怎么可能差了,她鲜少有这样失礼的时候,元晞和顺安看在眼里,很难欢喜起来。
乐安喝完茶,肚子里那种燥热好像被压下了,才一下倒在大姐身上,闭眼贴着大姐的衣裳流泪,元晞不言不语,轻抚着她的后脑,顺安侧过头去,用帕子拭泪。
其实她们姐妹,年少时就曾想过或许会有这一日,但又总想,阿玛那么疼我们,万一就有转圜之地呢?
可几年,看着堂姐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京城,她们就知道,总会有这一天的。
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乐安和顺安都只顾着哭,元晞心中也酸涩,但她不肯哭,好像哭了就认输了,便只把两个妹妹都抱着,一起抚慰。
外头传来脚步声,年格格、富察格格、钮祜禄格格相继都来了,大张氏一向与人为善,宋满又常委托她操持一些家事,她在后院人缘颇好——准确的来说,整个雍亲王府,除了李氏之外,剩下的大家都还算和睦。
顺安懒得思索那些烦心事了,反正额娘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的,额娘也知道分寸,总归不会惹到宋额娘头上,这样宋额娘当着家,额娘就有一日安稳,等日后,弘时再长大了,额娘的日子就更稳当了。
不再操心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是顺安格格在成长过程中,最大的收获。
她依偎着元晞,脸颊贴着元晞的纱袍,轻薄的料子浸湿了眼泪,算是废了。
她慢慢顺了气,缓过劲来,乐安的哭声也止住了,她才说:“我近来闲着无事,等会儿都到我屋里去,翻出料子来,我给你们一人做一身衣裳吧。”
她握住乐安的手,“是好是歹,在家时咱们要痛痛快快的。你年纪还小,依我和姐姐的例算,到你成亲,约么还得十年呢,哭得这么早做什么?”
顺安眉目肖似李氏,但气质不像,生着很明媚婉转的长相,却有很斯文的气韵,从前显得像清丽的白荷花,这几年身体渐好、年岁渐长,气度中更添开阔之意,瞧着倒没有那种婉约温吞了。
乐安听她说的,也觉得十分有理,在家还能快活小十年呢,十年后的事谁说得准,没准她像大姐姐一样,订婚一个倒一个,最后蒙古不敢要她也不一定呢!
元晞叫丫头打水来洗脸,听到外头的脚步声,不是内宅女人们的声音,很沉很整齐,是一大群人,她转头往外看,雍亲王在一群侍从的拥簇下,沉着脸走进来。
乐安也看到了,便有些不安,“我还是过去吧。”
元晞按住她,“你先洗漱;诵芳,回咱们房里快找一件袍子来我换了。等会咱们听着动静,拿准时机过去,不然只怕反而耽误事。”
乐安得了主心骨,用力点点头,顺安有些不安地往外顾盼,元晞也拍了拍她的手。
正屋里,雍亲王的心情并不算好,他走进来,看到满满的人头,便皱了皱眉。
宋满对年氏等人道:“如今这里人多,张妹妹醒了也不得安静休养,不然妹妹们还是先回去,张妹妹身子既无妨,你们明日再来探望也是一样。”
她口吻虽然平和,却不容反驳,年氏等人欠身答应了,觑着雍亲王的脸色,更不敢留,很快便都出去了。
屋里人顿时少了大半,雍亲王才往炕上坐了,“杜大夫怎么说?”
声音有些沉,大概认为大张氏是有意要反对,将事情闹得不体面,让他没脸。
“一时急火攻心,幸好素日体健,倒是无妨。”
宋满斟酌着用词:“张妹妹那么多年里,只有乐安一点骨血,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地养大,忽然听到这消息,哪能受得住呢,却不是对王爷不满的意思吗,在我屋里,也一个不字没说过,硬撑着回了院里才倒下。”
“我知道,王爷心里也不好受。”她走到雍亲王身边,将口吻放得格外柔和,“等会儿张妹妹醒了,我再劝她,叫她体谅你的左右为难;王爷看在乐安的份上,叫张妹妹好好缓一缓吧。她做额娘的心,和爷做阿玛的心是一样的,都是刀割似的疼。”
两行眼泪顺着大张氏的鬓角流入发间,她抓紧纱被,紧紧闭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