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万籁俱寂,乾清宫的内殿只余几盏长明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
康熙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静静地守在龙榻边,目光如同最忠诚的守卫,须臾不离地落在胤礽脸上。
虽然剧毒已除,但那深入骨髓的折磨与濒死的恐惧,似乎仍化作无形的梦魇,纠缠着沉睡中的人。
胤礽的呼吸依旧微弱得让人心慌,眉心时不时便会无意识地蹙紧,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仿佛正陷在什么可怕的梦境里。
每隔一小会儿,他的身体便会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一下,睫毛也随之急促颤动,喉咙里偶尔溢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带着惊惧意味的呓语。
仿佛正被困在某个无法醒来的梦魇之中挣扎,眼看着就要惊醒。
康熙的心随着儿子每一次细微的颤抖而揪紧。
他伸出手,那双惯于批阅奏章、执掌乾坤的手,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极轻、极缓地,一下一下,拍抚在胤礽单薄的胸膛上。
他的动作是那样的小心翼翼,仿佛怕力道稍重,便会惊散了这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微弱生机。
看着儿子在睡梦中仍不得安宁的痛苦模样,康熙的眼中充满了心疼。
“不怕……不怕了……”
康熙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阿玛在呢……什么都伤不到你了……阿玛在……”
他的安抚似乎起到了一些作用,胤礽紧绷的身体会稍稍放松些许,但那不安的颤抖仍会周期性地袭来。
康熙看着儿子睡梦中依旧无法摆脱的惊惧,心中酸楚难言。
身体的毒素可以清除,但那份濒临死亡的恐怖记忆,恐怕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抚平。
他能做的不多,唯有陪伴。
望着那苍白脆弱、在梦中也不得安宁的容颜,康熙的喉间再次自然而然地,流淌出那首带着古老韵律和无限慈爱的歌谣。
他微微俯身,让声音更近地、更温柔地笼罩住榻上的人:
“悠悠扎,巴布扎……”
“巴布哩,阿玛的巴布哩……”
“黑夜再长,有天亮的时候……”
“风雪再大,有帐篷遮挡……”
“在我的歌声里,把噩梦都忘掉……”
“悠悠扎,悠悠扎……”
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加轻柔,如同月夜下潺潺的溪流,带着一种神奇的、抚慰人心的力量。
那古朴的调子一遍遍重复,不厌其烦,仿佛要将所有的安全感,所有的庇护,都通过这歌声,注入到胤礽的心魂深处。
渐渐地,胤礽原本急促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缓下来,紧蹙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身体也不再剧烈颤抖,只是偶尔还会细微地抽动一下,但频率明显降低了。
他仿佛在父亲的歌声和轻拍中,找到了久违的安全港湾,不再奋力挣扎,而是更深地沉入了无需担忧的睡梦里。
康熙没有停歇,依旧守在那里,如同最坚定的守护神,用他那并不优美却充满力量的歌声和温柔的拍抚,为历劫归来的孩子,撑起了一个再无风雨惊扰的夜晚。
长夜漫漫,父爱无声,却重逾千钧。
*
夜色渐深,康熙虽疲惫,却毫无睡意。
每隔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便会极其小心地试了试旁边一直用温水煨着的玉碗温度,然后用一把小巧的银匙,舀起少许温水。
他俯下身,动作轻柔得如同蜻蜓点水,将银匙边缘凑到胤礽干涸起皮的唇边,借着那一点点湿润,试图滋润那毫无血色的唇瓣,并引导着极少的一两滴清水滑入喉中。
整个过程缓慢而专注,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儿子那微弱的吞咽反应上,每一次喉结几不可察的滚动,都让他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一丝。
在一次喂水的间隙,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胤礽那瘦削得几乎脱形的脸颊上,凹陷的眼窝,高耸的颧骨,清晰可见的下颌线条……无一不在诉说着这场劫难带来的巨大消耗。
康熙的眉头深深锁起,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与忧虑。
毒素虽清,但这身体的亏空,实在触目惊心。
康熙眉头紧锁,沉默了片刻,忽然头也不抬地低声唤道:“梁九功。”
一直如同影子般静候在殿外廊下的梁九功,闻声立刻弓着身子,脚步极轻地快步入内,在距离榻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躬身应道:“奴才在,皇上您吩咐。”
康熙的目光依旧胶着在胤礽脸上,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朕之前让你吩咐小厨房备着的那些……可都准备妥当了?要最精细、最易克化的。”
梁九功连忙上前一步,躬身回话,声音也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太子安眠:“回皇上,奴才一直亲自盯着呢,片刻不敢懈怠。
小厨房里十二个时辰灶火不熄,都备着呢!”
他如数家珍般细细禀报,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惊扰了太子:“按您的吩咐,用的是今年新贡最上等的胭脂米,熬了整整六个时辰,只取最上面那层稠滑如膏、米香最醇的‘米油’。
已经用细纱滤过三遍,清澈见底,温度也一直用温水煨着,保证随时都是入口最适宜的状态。
煨汤的母鸡是庄子上散养足年的,去了皮油,只取清汤,撇得干干净净,澄澈见底。
还有那燕窝,挑了又挑,绝无一丝杂毛,用川贝梨汁细细文火炖着,正是温润滋养的时候。”
他顿了顿,补充道:“各样都备了好几盅,都用暖笼温着,火候、温度都恰到好处,皇上随时吩咐,立刻就能送来。”
康熙静静地听着,紧锁的眉头并未完全舒展,但眼底的焦灼总算缓和了些许。
他知道,在这些吃食上,梁九功是用了十二分心的。
他挥了挥手,语气依旧沉凝:“嗯。先温着吧,等保成再安稳些,看看能不能进一点。”
康熙叮嘱道:“太医说了,保成如今肠胃虚弱至极,一切循序渐渐,以温和为首要。”
“嗻,奴才明白。”
梁九功连忙应下,“除了米油,还备了些许极淡的参须水,也是按太医给的方子,只取一丝益气之效,绝不敢用猛了。
御厨们也都再三敲打过了,绝不敢自作主张。”